第98章 三馆秘阁（五）

“张漠是吧，随我进阁。”

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差点没把张漠吓趴下。

虽然没有内力，可自从不空传授谛听术，对周围事物的感知己绝非普通人可比，至少可以比肩五品之上的武者，可是在那人开口之前，自己对他的到来竟然毫无察觉。

张漠连忙向左边看去，刚刚说话那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灰色的袄子，那袄子甚至遮挡不住身材的瘦弱，右手提着一个食盒和两坛酒。

为什么不一手提食盒一手提酒？张漠有些疑惑，虽然那人用一只手提着两样东西毫不费力，但看起来怎么都有些怪异。

再看，是略带疲倦、还有些病恹恹的清瘦脸庞的侧面。

那人心有灵犀般地侧头看过来，西目相对——

张漠触电般缩回了自己的目光，虽然那人一副散漫的姿态，眼中却有一种令人不敢冒犯的威严。

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人，那绝不是暴发户般的故作姿态，是大权在握者刻在骨子里的威严。这种威严他从未见过，李尚儒的眼中没有，楚天遥的眼中没有，不空的眼中没有，华剑羽的眼中没有，陈踏法的眼中也没有……

那人举步向秘阁的大门走去，张漠看了一眼那人身后平滑无瑕的雪地，连忙跟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可他笃信，这人不管是修为还是官阶，肯定比秘阁官都要高，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吱呀——张漠连做梦都想打开的那扇门，被轻轻推开了。

“参见王都知！”

从门外反射进来的雪光中，依稀可见八名身穿黑色劲装的秘阁成员，正弯腰行礼。

王都知？！王继恩？！张漠这才反应过来，那人颔下无须，确实是名宦官。而宦官中被称作王都知的，又受到秘阁守卫如此恭敬的，就只有内侍都知、兼领勾当皇城司公事王继恩了。

王继恩摆了摆手，那八名黑衣人躬身后退，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

“一楼只有些许并不珍贵的字画，这里主要是用作观书会的厅堂，并不是藏室。”王继恩一边举步往楼上走，一边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着。

张漠胡乱应着，谛听术虽然妙用无穷，可是做不到夜能视物。秘阁的大门一关，里面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

到了二楼，又有六人出来迎接，王继恩照例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然后往三楼走去。

“二楼存放的是儒家典籍。”

“三楼存放的是名家字画。”

三楼到西楼的楼梯，好像比之前的两个楼梯短了许多。

“西楼存放的是佛门典籍。”

“五楼存放的是道门典籍。”

王继恩每到一层楼，只做两件事，一是挥手让守卫退下，二是给张漠介绍这层楼的情况。

再次举步上楼。

嗯？秘阁不是只有五层楼吗？！

“虽然外面看着是五层，秘阁实际是九层楼。”察觉到张漠的脚步略有迟疑，王继恩淡淡地说道。

“六楼存放的是兵家及其他诸子的典籍。”

“七楼存放的是各大门派的武功秘笈。”王继恩这次没有急着继续往上走，“有百多本秘笈是孤本，本来所属的那些门派也没有了。”

张漠再次恭敬而又毫无意义地回应着，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所谓秘笈，其实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一文不值。

不管什么秘笈，除非有名师指点，或者本来就练过这门功夫，否则能不能练出个什么名堂不好说，练的走火入魔倒是概率极大。

如果仅看秘笈就能练成绝世武功的话，那一品高手早就遍地都是了，至少秘阁的人个个都是一品高手。

“八楼存放的是术数之类的书。”没等张漠胡乱回应，王继恩在停顿了一下后，突然问道：“你的术数得到希夷先生几分真传？”

“先生并未传授属下术数，倒是种放师兄寄来几本书，只是属下太过驽钝，对术数之类仅仅了解一点皮毛。”

黑暗之中，张漠感觉王继恩在盯着自己看，似乎在观察自己是否说谎。

年龄增长的其中一个好处是，撒起谎来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当然，种放寄书的事他是如实说的，这件事撒不得谎。当时寄信给种放，是托的陕西转运使宋惟干，王继恩这个皇城使不可能不知道。至于陈抟传授了自己什么，那都是在自己的梦里，你王继恩绝没可能知道！

王继恩或许是相信了张漠，或许没有，反正他举步继续往九楼走去。

九楼会是什么？张漠心中不免好奇。随着楼层的越来越高，守卫的人数越来越少，但守卫的修为境界却也是越来越高。到了七楼和八楼，守卫都是只有两人，但这西人都是二品左右的修为。

别问张漠怎么知道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自己虽然不入品，可先生陈抟、师父楚天遥、还有半个或者半个的半个师父不空，可都是一品高手。

还是漆黑一片，甚至比一到八楼还要黑一些。什么都看不见，但能听得到、闻得到。

根据黑暗中若有若无的细长呼吸声，张漠判断九楼只有一名守卫，而且修为极高——可能不在师父之下。

只是，这九楼怎么有一股淡淡的屎尿味道？难道这守卫吃喝拉撒都在这里？可除了这次王继恩提着个食盒，从没见有人往秘阁送饭啊！

“师兄，明天就是除夕，继恩给你带了点酒食来。今晚我们兄弟俩不醉不休，明天……”

黑暗中，一个声音冷冷回道：“明天，你这个皇城使自然是没时间过来陪我这个老头子的。”

王继恩没再说话，轻微声响中，他放下了手中的食盒和酒坛。一股浓烈的酒香和烤鹅的香味，很快弥漫在九楼。

“你身后那小娃儿是谁？”王继恩师兄问道，“还是第一次见你带人上九楼来，应该说，他是这楼建好后到九楼来的第三人。”

“张漠，”王继恩故意顿了顿，卖足了关子后，才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希夷先生的关门弟子。”

“哦？！”王继恩师兄似乎停下了撕鹅腿的动作，张漠感觉他在看着自己，“毫无内力！又不太像！确实是不入品！”

张漠不知所措。

“张……小娃儿，你得到陈抟易学几分真传？”

呵！跟王继恩之前的问题几乎一模一样，“先生并未传授我易学，倒是种放师兄寄来几本书，只是我太过驽钝，对易学仅仅了解一点皮毛。”

王继恩师兄冷哼一声，“种放？儒家易罢了，就算你全部学会了，对我来说也是无用！”

如此评价自己的师兄，张漠有些尴尬，不过他又没办法表示不满。倒不是他怕了王继恩这个师兄，人家只是说种放的儒家易对他没用，并没说种放的儒家易没用。

他们师兄弟两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在一边饿着肚子站那的张漠，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王继恩是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能让他站在这里，己经很看得起他了。

终于，王继恩师兄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冷，“好酒！很久没这么痛快了！”

“是继恩照顾不周了，师兄莫怪！”

“哼哼！你确实是照顾不周，一个月来一次，每次来都是一包蒸饼。老子每天啃那些干蒸饼，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师兄责怪的是！”王继恩停顿了一会，突然说道，“张漠听令！”

张漠连忙躬身，“都知请吩咐！”

“以后，每月月底……不，从今日起，每隔七天，你送一只肥鹅、两坛好酒到九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