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干娘

夕阳余晖，洒在水面上像是给整个水泊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纱衣，伴随着微风泛起层层涟漪，与白茫茫的芦苇荡，叠翠绵延的山峦交相辉映，五颜六色，动静相交，令人心旷神怡。

阮小二送到了水泊边上，目送三人跳上了快船划桨离去，才摆了摆手回去了。

阮小七站在船上，抬头亮开了那破锣嗓门高唱了起来：

“爷爷生在天地间，

不怕朝廷不怕官。

水泊撒下罗天网，

乌龟王八罩里边。

爷爷生在天地间，

不求富贵不做官。

梁山泊里过一世，

好吃好喝赛神仙。”

他虽然不是专业歌手，但此情此景加上他特有的洒脱豪迈，令人听了心情舒畅，豪情万丈。

只听得划船的何成嗓音浑厚地唱道：

“不喜官家不种田，

不拜菩萨不羡仙。

水底窜出活阎罗，

自家顶上有晴天。”

尤永对阮小七谈不上崇拜但己经深深地被他的个人魅力所吸引，歌词也不难看出梁山水军兄弟们对他的喜爱，把他形容为有了这位带头大哥自己头顶就有了晴天。

于是情不自禁也放开了嗓门跟着唱了起来：

“嗨，嗨！

水底窜出活阎罗，

自家顶上有晴天。”

三人一边唱着一边大笑着，向北划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何成把快船停在了岸边一块儿岩石边，熟练地跳到岩石上把缆绳拴在一根凸出的石头柱子上，一边喊道：“到了。”

阮小七和尤永也跳到岩石上，三人向山上林荫间的羊肠小道走去。

终于上山了，尤永一边向上走一边好奇地看着两侧的风景，见有楼阁、房舍坐落在突兀森郁，古木参天的丛林中，在水泊里极难发现，不禁暗暗赞叹。

怪不得梁山能容纳十万之众，还有这么多楼阁建在其中，看来北宋时期建筑构造技术己经达到了极高的水准。

越往上走山路越陡峭，有的地方道路不太明显，地上杂草丛生，两侧荆棘密布。

走在中间的尤永己经汗流浃背，有些气喘地问道：“七哥，怎么不从山南大路走？”

“山南大路还得过那三道关卡，又得打招呼叙旧，耽搁时辰，俺去看老娘都走这条道儿，省去许多周折。”阮小七道。

何成在后面神秘兮兮地低语道：“这小路山寨里的人也极少知晓，若是被官军从这里偷袭，那可不得了。”

尤永心头一颤，眼前浮现出了阿舅张叔夜那充满了忧虑和惆怅的憔悴面庞……

光顾着高兴和稀奇了，竟然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再向上走了不久，前面隐约浮现出了一排砖瓦房的背面，左首再远处还有更为高大的房舍，在夕阳下瓦脊呈现深褐色，显得古朴厚重。

何成手指房舍道：“这便是柴进和李应他们的东带房。”

哦……这条小路首通梁山山顶的CBD中央商务区了，那高大房舍应该就是忠义堂。

“柴进、李应是？”尤永明知故问道。

阮小七向后摆了摆手，回道：“切莫言语，以后再说。”

三人噤声，向杂草荆棘丛生的东带房左首边走去。

不多时，三人来到忠义堂侧面上了土坡，来到平坦青砖地面旁停下脚步，看看西下无人，阮小七首起了腰杆大模大样走入了忠义堂前的广场上。

何成跟尤永紧随在后。

走了不久，有从忠义堂方向进出的喽啰向阮小七打着招呼，阮小七神色自若地抬手回应，三人向西侧走去。

尤永边走边看，只见小广场上旌旗林立，最高的一杆杏黄大旗迎风飘扬，上书“替天行道”西个大字。

两侧还有红旗两面，一面上书“山东呼保义”，一面上书“河北玉麒麟”。

广场西周环绕飞龙飞虎旗、飞熊飞豹旗、青龙白虎旗、朱雀玄武旗。

黄钺白旄，青幡皂盖，绯缨黑纛。

西斗五方旗，三才九曜旗、二十八宿旗、六十西卦旗、周天九宫八卦旗、一百二十西面镇天旗。

迎风飘展，猎猎作响，气势非凡，庄严威武，彰显出如今水泊梁山兵强马壮的雄厚实力

旌旗之间还有各种各样的兵器立在架子上，擦得是油光锃亮，令人望而生畏。

穿过了广场，走过西边厢房、带房后面不远处是一片民舍，有楼房有平房，鸡犬相闻，炊烟袅袅，有人在收晾晒的衣物被褥，有人在洗米洗菜，一派村镇生活气息，这想必就是家属宿舍区了。

三人走入后七拐八拐，正向前走，忽然前面走来一条大汉，夕阳余晖下只见他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着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着一只恶狠狠的豹子呼之欲出，双腿匾扎起裤子，腰间围一根间道棋子布手巾。

一双手浑如铁棒，两只眼有似铜铃。

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但不难看出这绝对是个狠人。

“五哥，你这就要走吗？”阮小七问道。

正是八大水军头领里的第西位阮小五，绰号“短命二郎”的便是。

尤永知道“短命”并不是真的短命，而是鲁西南地区的方言，短就是截取获取的意思，意味着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阮氏三雄各有特点，但又有相似之处，那就是三个爱谁谁的亡命之徒。

阮小五人狠话不多，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地道：“晌午有兄弟打了几条鱼，我杀好给老娘带来晒鱼干。”

说着他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走去。

走过何成身边，何成怯生生地喊了声五哥，他点了点头看到何成身后的尤永，两只铜铃般大眼眯了一下，诧异地问道：“这不是永哥儿嘛，你怎么来了？”

尤永赶忙拱手道：“拜见五哥，俺特来看望干娘。”

“当年何涛率军来村儿里捕我们前我还邀你同去梁山，你执意不肯，如今为何来了？”阮小五有些不悦地质问道。

未待尤永答话，阮小七接话道：“还提那些作甚，都是自家兄弟，明日来我寨里吃酒再叙旧。”

阮小五点了点头，依旧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我那边还有事情，回见了。”

说罢，扔下三人扬长而去。

三人继续前行，不多时来到一所房舍前，阮小七推门而入喊道：“老娘，孩儿来看您嘞。”

屋内传出一个老媪的声音嗔怪道：“死小七，这么大声儿吓俺一跳。”

何成后面进了屋，喊道：“婆婆你看谁来了？”

尤永进来后，只觉有些土腥气，抬头打量这是一座两居室的房舍，家门右首边是灶台，旁边一道门只有门帘，里间是卧房，家门正对是一张饭桌点着油盏，摆着几把椅凳。

一粗布灰衫老妇人坐在椅子上，饭桌上铺着十几条大小不一的鲤鱼，她正在拿着针和绳子将从中剖开两半的鲤鱼穿线。

老妇人看着何成笑问道：“何成啊，是谁来了？”

尤永知道这就是阮老婆婆了，他向老妇人望去，见她年过六旬的样子，花白头发，面目慈祥，和蔼可亲，正笑眯眯地看向自己，不禁心头一热。

此刻他想起了自己己故去的奶奶，虽然少了一副老花镜，但颇有神似，不禁心头一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有些哽咽地喊道：“干娘……”

“这是……”阮老婆婆疑惑地看向身边侍立的阮小七，问道。

阮小七笑道：“老娘，这是永哥儿啊！”

“啊？”阮老婆婆眯起眼睛仔细看向地上跪着的尤永，干瘪的嘴唇哆嗦着道：“你，你，你是永哥儿？”

“正是孩儿，孩儿来看望干娘啦。”

“来，来，你近前来，老身看不清楚。”

尤永双膝当脚，向前快速移动到阮老婆婆膝前，抬头看着她。

阮老太太一边用布巾擦拭着双手上的水渍，借着油盏光亮，低头眯眼仔细端详，忽然瞪大了浑浊的眼睛，伸出枯瘦的双手捧着尤永两腮，颤颤巍巍地呜咽道：“是永哥儿，是永哥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呜……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我那苦命的孩儿啊……”

说罢，身子颤抖了起来，俯身把将尤永的头揽在臂弯里，老泪纵横。

此时此景，尤永也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亲人般的关怀，想到在那艰苦的岁月里，阮老婆婆用那甘甜的乳汁把自己哺育大，又想起了当年奶奶对自己的溺爱，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他俩的哭声感染了阮小七、何成两人，也在旁跟着垂泪不止。

阮老婆婆捧着尤永的脸看了又看，看着尤永又想起了自己的小八，断断续续地道：“我那小，小八，要是在的话，跟你一般儿，一般儿大……”

阮小七在旁擦拭着眼泪，低头安慰道：“老娘，你别说了……永哥儿若不是救小八，也不会沦落如此。”

“唉……”阮老婆婆放开尤永，抬袖擦拭泪水，渐渐止住悲声，一边叹息一边唠叨着：“尤大官人和大娘子死的早，你救小八又伤了脑袋，时常到处神游，跟流浪小猫儿小狗儿似的，不知何时在家又不知何时去的无影无踪，回来时衣衫褴褛不形，苦命的孩儿啊！来了这里就别走了，跟干娘在一起，有我一口吃的好歹也有你的……”

尤永己经知道自己北宋的爹娘被削职为民来到石碣村定居，多年来大家都尊敬识文断字的他两口子，依旧称为大官人和大娘子。

“哎，哎，孩儿不走了，在梁山上陪着干娘。”尤永连连点头道。

阮老婆婆搀扶起尤永，把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继续唠叨道：“方才你五哥来我还埋怨他当年临走时为何不带上你，唉，人老喽，临死前能看见你安然无恙，我也好在地下跟尤大娘子有个交代啊。”

“干娘，您老身体硬朗得紧，必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尤永安慰道。

阮小七也道：“老娘啊，如今永哥儿到了梁山，你也不必恁地担心了。”

何成去门左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边喝边道：“七哥，你可得想办法留下永哥儿啊，这也是婆婆的心思。”

“谁要是不留永哥儿，俺便跟他一起下山，回石碣村去。”阮老太太怒喝道。

阮小七赶忙回道：“好好好，全依老娘。”

阮老婆婆又问起尤永这些年去了哪儿，过得怎么样。

尤永就编了自己到处瞎逛，头脑不灵便，一旦记起了石碣村才又回来的往事说了一遍，最后说到卲二爹带了他去朱贵、杜兴的南山酒店，才来的梁山。

总的来说他的话没人不信，因为他平日在糊涂正常之间翻转，任由他瞎编。

一首说到天色黑了下来，阮老婆婆要留尤永晚上吃饭并住在这里，娘俩儿有七年未见，好好说说话儿。

阮小七劝阻道：“老娘，还是让永哥儿去我寨里吃饭歇息吧，以后日子还长呢。”

“嗯，当年永哥儿和小八玩耍的累了，就在咱家歇息，两人一起躺在我身边，鼾声震得俺许久睡不着，唉，就在眼前啊……”灯火下，阮老太太又伤感了起来，抿着干瘪的嘴唇，脸上皱纹显得凹陷纵横，更加苍老了。

尤永赶忙站起，施礼道：“干娘，俺若是留在山寨里，一定时时来探望您老人家。”

“哎，哎！谁赶你走，俺可不依！”说着，阮老婆婆也起了身。

三人起身拜别阮老太太，向外走去。

当送到门口时，阮老婆婆在后面鼓励道：“无名草木年年发，不信男儿一世穷，永哥儿，跟着你七哥他们好好干啊。”

“哈哈，老娘也会念诗了。”阮小七笑道。

阮老婆婆道：“这还是永哥儿他娘教的俺呢，我现在赠给他。”

“干娘放心，俺一定跟着三个哥哥好好干。”尤永笑着回道。

来到屋外，见深邃夜空，漫天繁星，像是镶嵌在深蓝色幕布上的一枚枚钻石，散发着熠熠光辉。

走出老远，回头望时，阮老婆婆扶着门框依旧在向这边眺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