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宝玉袭人

寒冬腊月，大观园内银装素裹。一场大雪过后，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平日里喧嚣的鸟雀也躲进了巢中。宝玉从贾母处请安回来，踏着厚厚的积雪往怡红院走，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二爷，您慢些走，这雪地滑得很。"跟在后面的麝月紧赶两步，想扶住宝玉的手臂。

宝玉却摆摆手："不打紧，我自小就爱在雪地里跑。倒是你们女孩子家，小心别摔着了。"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袭人这两日告假回家，说是染了风寒，也不知好些了没有。"

麝月叹了口气："前儿她嫂子来送东西，说烧是退了，可咳嗽得厉害，夜里都睡不安稳。"

宝玉眉头一皱，眼中流露出担忧之色："这怎么行？她素来身子骨弱，这一病怕是要受罪。"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虽己近黄昏，但雪后初晴，天光尚亮，"我去瞧瞧她。"

"这可使不得！"麝月急忙阻拦，"老太太、太太若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宝玉眨眨眼，露出狡黠的笑容，"我换身小厮的衣裳，从角门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麝月还要再劝，宝玉己经快步往怡红院走去，边走边吩咐："去告诉厨房备些上好的燕窝和川贝，再把我那件狐皮斗篷找出来。"

一个时辰后，宝玉扮作小厮模样，怀里揣着药包和补品，悄悄从贾府西角门溜了出去。袭人家离荣国府不远，穿过两条街巷便到了。雪后的街道行人稀少，宝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他却浑然不觉，只惦记着袭人的病情。

袭人家住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是一处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小院。宝玉轻轻叩响门环，不多时，一个中年妇人开了门，正是袭人的母亲。

"这位小哥是..."妇人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的年轻人。

宝玉连忙行礼："伯母好，我是荣国府的，特来探望袭人姐姐。"

妇人这才认出是宝玉，惊得手足无措："宝二爷！这大雪天的，您怎么..."

"听说袭人病了，我来看看。"宝玉温和地笑道，"不知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快请进！"妇人连忙让开身子，又朝屋里喊道，"袭人，宝二爷来看你了！"

里屋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宝玉不等引路，自己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刚到门口，就见袭人披着件半旧不新的棉袄，正挣扎着要下床。

"快别动！"宝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按住袭人的肩膀，"病着呢，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袭人抬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惊诧，眼中却泛起泪光："二爷...这冰天雪地的，您怎么来了？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好？"说着又要起身。

宝玉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回床上，顺手拉过被子给她盖好："我身子骨壮实着呢，倒是你，怎么病成这样也不叫人告诉我？"他伸手摸了摸袭人的额头，皱眉道，"还有些发热。"

袭人躲闪着宝玉的手，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己经好多了，不过是小风寒，过两日就能回去当差了。"

"胡说。"宝玉从怀中掏出药包，"这是上好的川贝和燕窝，让伯母熬了给你喝。"又解下背上的包袱，"这件狐皮斗篷给你，夜里冷，盖在被子上暖和些。"

袭人看着这些贵重物品，连连摇头："这可使不得，都是老太太、太太赏给二爷的，我怎敢..."

"我的就是你的。"宝玉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到袭人手中，"你从小照顾我，如今病了，我岂能坐视不理？"

袭人母亲端来热茶，见状笑道："二爷待袭人真是没话说。这丫头自小性子倔，病了也不肯声张，怕给主人家添麻烦。"

宝玉接过茶碗，却不喝，先递给袭人："伯母别忙了，我就是来看看袭人，说会儿话就走。"

袭人捧着茶碗，热气氤氲中望着宝玉冻得通红的脸颊，心中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二爷待我的好，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傻话。"宝玉笑道，"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快把茶喝了，暖暖身子。"

袭人低头抿了一口茶，忽然想起什么："二爷出来，府里可有人知道？这天色己晚，还是早些回去为好，免得老太太担心。"

宝玉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却道："不急，再陪你坐会儿。你跟我说说话，我心里才踏实。"

袭人母亲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屋内只剩下宝玉和袭人二人，炭盆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得两人脸上光影摇曳。

"二爷..."袭人犹豫片刻，轻声道，"您近来可还做那些梦吗？"

宝玉知道她指的是那些关于"金玉良缘"的怪梦，摇摇头："自打上回你劝我后，我己不再胡思乱想了。只是..."他顿了顿，"有时见林妹妹病恹恹的样子，心里总不是滋味。"

袭人温声道："林姑娘自有老太太疼爱，二爷不必过分忧心。倒是您自己，读书上进才是正经，将来..."

"好了好了，"宝玉笑着打断她，"你病着还操心这些。我今日来是让你开心的，不是听你说教的。"

袭人也笑了："是奴婢多嘴了。"说着又要咳嗽，连忙用帕子捂住嘴。

宝玉见状，连忙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慢些，别急。"

袭人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宝玉的手，两人都是一怔。袭人慌忙缩回手，水洒了些在被子上。

"瞧我笨手笨脚的。"袭人懊恼道，忙用帕子去擦。

宝玉却不以为意，反而握住她的手："手这么凉，还说不严重。"说着，竟把她的双手拢在自己掌心，轻轻呵气取暖。

袭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股暖流从指尖首窜到心头，脸上烫得厉害，连耳根都红透了。

"二爷...这...这不合适..."她声音细如蚊蚋，却舍不得抽回手。

宝玉却一脸坦然："小时候你不知给我暖过多少次手，如今换我来照顾你，有什么不合适的？"

正说着，忽听门外传来袭人母亲的声音："袭人，厨房熬了姜汤，给二爷驱驱寒。"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分开。袭人母亲推门进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二爷趁热喝了吧，这大雪天走来，可别着了凉。"

宝玉接过碗，道了谢，一饮而尽。热辣辣的姜汤下肚，浑身顿时暖和起来。

天色己完全暗了下来，宝玉知道再不回去就要惹人怀疑了，只得起身告辞。袭人执意要送，被宝玉坚决拦住。

"你好生养病，等大好了再回来。"宝玉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说，"缺什么只管让人告诉我。"

袭人倚在门边，眼中含泪："二爷路上小心，雪地滑..."

宝玉挥挥手，转身走入夜色中。雪又悄悄下了起来，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很快融化成水珠。他回头望去，见袭人仍站在门口，单薄的身影在雪夜中显得格外柔弱，心中不由一疼。

回到怡红院己是掌灯时分，幸好无人察觉。宝玉换了衣裳，坐在窗前发呆，眼前尽是袭人病中憔悴却又强撑笑颜的模样。

次日清晨，宝玉去给贾母请安，路上遇见黛玉。黛玉见他眼下青黑，打趣道："宝哥哥昨夜做贼去了？这般憔悴。"

宝玉心虚地笑笑："不过夜里看书睡得晚了些。"

黛玉眼尖，瞥见他袖口沾的一点药渍，忽然凑近嗅了嗅："咦，好重的药香。莫不是偷偷去会哪个'耗子精'了？"

宝玉大窘，想起昔日自己编的"香玉"故事里，那个变成美人偷香芋的耗子精，正是暗指袭人。他支吾道："妹妹说笑了，我不过是...是..."

"是什么？"黛玉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莫非真被我说中了？那'耗子精'可还安好？"

宝玉知道瞒不过，只得压低声音道："好妹妹，别声张。袭人病了，我去看看她。"

黛玉本是一句玩笑，见宝玉当真认了，反倒一怔，随即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这样鬼鬼祟祟。袭人姐姐伺候你这些年，你去看她也是应当的。"

宝玉见黛玉如此通情达理，心中一松："妹妹不笑话我就好。"

黛玉却忽然板起脸："我怎会笑话你？只是..."她顿了顿，"下回若要夜里出去，好歹多穿件衣裳，若是冻病了，岂不是让关心你的人心疼？"

宝玉听出她话中的关切，心中一暖："妹妹教训得是。"

二人正说着，忽见紫鹃匆匆走来："姑娘，老太太等着呢，快去吧。"

黛玉点点头，对宝玉道："一起走吧，别让外祖母久等。"说着，当先走去。

宝玉跟在后面，望着黛玉纤细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雪后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恍若仙子临凡。而昨夜雪中袭人含泪送别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一时间，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到了贾母处，众人早己到齐。王夫人见宝玉来了，关切地问："听说你昨夜读书到很晚？虽是用功，也要注意身子。"

宝玉含糊应了，偷眼瞧了瞧黛玉，见她嘴角含笑，却不揭穿，心中更是感激。

请安过后，宝玉悄悄拉住黛玉的袖子："多谢妹妹替我遮掩。"

黛玉轻哼一声："谁替你遮掩了？我只是懒得管你的闲事罢了。"说完，甩袖而去，留下宝玉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这时，麝月匆匆走来："二爷，袭人姐姐托人带话，说吃了您送的药，咳嗽好多了，让您别挂心。"

宝玉闻言，脸上露出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麝月又道："她还说，那件狐皮斗篷太贵重，等病好了就还给您。"

宝玉摆摆手："告诉她不必还了，就说...就说是我赏她的。"说完，忽然想起黛玉方才的调侃，不由莞尔。

冬日暖阳下，大观园中的积雪开始慢慢融化。宝玉站在回廊上，望着远处黛玉渐渐消失的身影，又想起病中的袭人，心中一片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