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停电了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无可奈何，骂骂咧咧悻悻离开。

突然，“啪哒”一声，最后一点惨白的天光被翻滚的墨云彻底吞噬时，城市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不是缓慢衰竭，而是骤然断线。

“滋——”

客厅巨大的曲面电视屏幕，正播放着气象台主持人那张强作镇定的脸，她的嘴唇还在急切地开合，但所有的声音连同她身后的卫星云图，在一声极其短促的电流杂音后，骤然消失。屏幕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映出程陌站在沙发旁沉静的倒影。

紧接着，是死寂。

绝对的、令人耳膜发胀的寂静。空调出风口送出的微弱暖风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变得滞涩。角落里，那个巨大的生态鱼缸里，循环过滤系统的水泵发出最后一声疲惫的“咕噜”，彻底哑火。几尾色彩斑斓的龙鱼在突然静止、继而开始浑浊的水中惊慌失措地上下游窜，撞在冰冷的缸壁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水面的气泡迅速消失，如同被掐灭的星火。

“滴答。”

一声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声响从厨房传来。不是水龙头没关紧。是嵌入式双开门冰箱内部，维持低温的压缩机停止了工作。冷藏室顶部凝结的厚厚冰霜开始融化，冰冷的水珠沿着光滑的内壁滑落，砸在底层抽屉的塑料隔板上，宣告着电力时代的终结。

黑暗和死寂，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失去了所有背景音的遮蔽，被无限放大。

“呜……”泡芙细弱惊恐的呜咽在沙发角落响起，幼猫对黑暗的本能恐惧让它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冰凉的鼻尖终于蹭到程陌的脚踝，小小的身体紧紧贴住，瑟瑟发抖。

大福的反应截然不同。在断电的瞬间，杜宾犬庞大的身躯己无声地绷紧站立。黑暗中，它金棕色的瞳孔努力扩张，像两颗燃烧的琥珀。喉咙深处滚动着压抑的低吼，全身肌肉如拉满的弓弦，耳朵转向不同的方向，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黑暗里任何一丝异常的空气流动。它的尾巴紧紧贴着程陌的小腿，传递着无声的守护和警惕。

程陌没有一丝慌乱。她甚至没有去摸索应急灯。她径首走向客厅靠墙的一个位置，那里覆盖着一个巨大的、落满灰尘的防尘罩。

“哗啦——”

防尘罩被利落地掀开，冰冷的金属气息混合着尘埃扑面而来。黑暗中，一个结构复杂、泛着冷硬工业光泽的钢铁巨兽显露出轮廓——一台工业级汽油发电机。旁边，西个标注着醒目的“95#无铅汽油”的蓝色专用油桶如同沉默的卫兵，整齐码放。数卷粗壮的、橙黄色绝缘外皮的阻燃电缆盘绕在地。

黑暗中传来金属部件精准咬合的清脆“咔哒”声，程陌熟练地组装支架，调整发电机的位置。动作流畅、稳定，没有丝毫多余，沉重的机体被稳稳固定在特制的减震垫上。她拧开汽油桶顶部的密封盖，一股浓烈而刺鼻的汽油味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冲散了空气中残存的饭菜香气。油管被精准地接入发电机锃亮的注油口，透明的油管内，金黄色的液体开始缓缓注入其中。

“咔哒。” 一道雪亮的光束骤然刺破黑暗，强光手电的光斑如同舞台追光，精准地打在发电机布满仪表和开关的复杂控制面板上。程陌半跪在柔软的地毯上，光束照亮了她沉静的侧脸和快速操作的手指。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检查油路阀门是否畅通，空气滤清器是否洁净，最后将沉重的启动电池电缆稳稳地接驳在正负极桩头上。

大福安静地守在她身边，巨大的头颅微微低垂，金棕色的眼睛专注地追随着光束下主人移动的指尖。泡芙蜷缩在光圈的边缘，小小的身体依偎着那点温暖和安全的光源，冰蓝与琥珀的异色瞳里倒映着跳动的光斑。

一切准备就绪。程陌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带着汽油味灌入肺腑。她单膝稳固地抵住发电机底座，右手稳稳握住那冰冷粗粝的启动拉绳手柄。

“呼——哧！”

手臂肌肉贲张，带动拉绳！发电机内部发出沉闷的活塞压缩声，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在梦中喘息。一次！

“呼——哧！” 第二次拉动，力道更沉！引擎的回应更加清晰。

第三次！程陌腰腹核心发力，手臂猛地回拉！

“突突突——！！！”

一阵低沉而强劲的轰鸣骤然炸响，如同被唤醒的心脏重新开始有力搏动。整个机体在减震垫上微微震颤，低沉的震动感透过地板传递上来。控制面板上，那枚代表着生命线的绿色“输出”指示灯，如同刺破永夜的第一颗星辰，稳定而耀眼地亮了起来！

程陌手中的光束瞬间移开，精准地指向墙角一个预先连接好的、银灰色外壳的多接口工业级逆变器。她毫不犹豫，双手握住逆变器那粗壮的输出端插头，对准墙壁上一个预留的、用特殊合金加固过的电源接口，用力一推！

“咔哒！” 沉重的插头严丝合缝地嵌入接口！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流嗡鸣声，如同纤细的琴弦被拨动，在寂静中弥漫开来！

紧接着——

啪！啪！啪！

预设好的应急LED灯带如同被点亮的星河，从玄关开始，沿着天花板、墙角线，一路流畅地蔓延点亮。柔和而稳定的白光瞬间驱散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将温暖的光明重新带进家里；恒温酒柜的液晶屏重新闪烁，嵌入墙体的新风系统发出轻微的启动声，高效滤网开始工作，浑浊的空气被迅速置换。角落里，巨大的生态鱼缸里，过滤泵和水妖精重新发出欢快的嗡鸣，浑浊的水体再次开始旋转流动，几尾受惊的龙鱼也渐渐恢复了优雅的巡游姿态。

光明和熟悉的、代表着现代文明的微弱电流声，重新回到了2701。空气里弥漫着汽油燃烧后特有的淡淡味道，混合着新风系统送出的、微带柠檬香味的清新空气。

泡芙试探性地从程陌腿边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向重新焕发生机的鱼缸，好奇地看着一串串晶莹的气泡从水妖精的嘴里吐出。大福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它绕着发出低沉轰鸣的发电机走了一圈，鼻子仔细嗅了嗅排气管附近的气味，确认没有异常的燃油泄漏后，才踱步回到程陌身边，巨大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咕噜声，尾巴松弛地、愉悦地摆动起来。

程陌的目光并未在光明上过多停留。她走向生活阳台。窗外暴雨如注，浑浊的洪水在二十七层的高度下翻滚。阳台角落，一个巨大的、崭新的不锈钢储水箱静静矗立，容量超过一吨，外壳在应急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旁边，连接着复杂的雨水收集过滤系统——粗壮的集水管从阳台顶棚延伸下来，经过多层物理过滤和活性炭吸附装置，最终汇入水箱顶部的进水口。

她打开水箱顶部的密封盖，用手电光束照向内部。清澈的水面反射着光芒。这套系统在暴雨降临之初就己悄然启用，此刻箱内水位己近八成满。她仔细检查了每一处管道的接口，确认没有渗漏。最后，她走到室内总水阀旁，果断地关闭了连接市政管道的阀门。从现在起，这里的水源，将依靠这个水箱来提供了。

做完这一切，程陌站在重新被光明和活力充斥的客厅中央。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和永不停歇的暴雨，脚下是发电机传来的稳定震动，耳边是新风系统送出的轻柔气流，还有鱼缸水流潺潺的声音。大福趴在她脚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泡芙则用爪子好奇地拨弄着鱼缸投下的光影。

这座二十七层的孤岛，在发电机低沉的“突突”心跳声中，在水箱里荡漾的清澈涟漪里，在末日的洪流里，顽强地维系着一方独立运转的、充满生机的世界。光与声，水与电，在此刻，成了对抗无边黑暗最有力的武器。

程陌站在重新被温暖灯光笼罩的客厅中央，目光却穿透厚重的遮光帘，仿佛看到了窗外那永无止境的暴雨之后，即将席卷而来的、更加致命的恐怖。

极寒。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她的脑海。前世挣扎求生的十年里，那场紧随全球性洪涝之后的恐怖极寒，其毁灭性甚至远超洪水。零下七十度的低温，冻结了血液，凝固了生命，将无数在洪水中侥幸生存下来的人连同他们的希望一起，化作了冰雕。而这场洪灾，不过是末日乐章冰冷的前奏。她记得距离第一场席卷全球的紫色寒潮的爆发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