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气象观测站

重型越野房车如同两座移动的钢铁堡垒，咆哮着碾过冰封的大地。深灰色的阿洛斯在前，军绿色的乌尼莫克紧随其后，深嵌冰层的全地形轮胎压碎坚硬的冰壳，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旋即又被狂舞的冰粒和风雪迅速覆盖。

窗外，是彻底被冰封的世界。曾经的城市轮廓被厚厚的冰雪覆盖，只剩下一些高层建筑的尖顶或残破的广告牌骨架，如同巨兽的骸骨，刺破白茫茫的雪幕，指向铅灰色的、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天穹。狂风卷着坚硬的雪粒，如同无数细小的子弹，疯狂地抽打着深色的防弹车窗，发出密集而沉闷的爆响。能见度低得可怜，车灯的光柱如同两柄刺入混沌的利剑，艰难地撕开前方不足五十米的浓重雪幕，映照出冻结在冰面上的废弃车辆、倒塌的路灯杆，以及……偶尔可见的、保持着各种僵硬姿态的人形冰雕。死寂，是这片冰原的主旋律，只有房车引擎低沉的咆哮和风雪的嘶吼在空旷中回荡。

阿洛斯的驾驶室内，温暖而干燥。恒温系统将温度恒定在舒适的22度，与车外的酷寒地狱形成两个世界。程陌稳稳地操控着巨大的方向盘，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道路。车载大屏幕上，复杂的导航界面不断刷新，一条预设的蓝色路线向北延伸，旁边叠加着卫星云图，只是信号断断续续，布满雪花噪点，地形扫描雷达图显示着冰层厚度和可能的裂隙以及不断跳动的环境参数：外部温度-41℃，风速9级，冰层平均厚度1.8米……

顾沉坐在副驾驶，目光同样锐利地扫视着屏幕和窗外。他手中拿着一块战术平板，指尖快速滑动，调阅着离线地图和沿途记录的危险点标记。他刚刚结束了与后方乌尼莫克的简短加密通讯，确认陈阳一家状态稳定，孩子们体温己恢复正常，陈父在药物和恒温环境下情况也有所好转。

沉默持续了片刻，只有引擎声和风雪声作为背景音。

“接下来，具体坐标？”顾沉的声音打破了驾驶室的宁静，低沉而清晰。他看向程陌线条冷硬的侧脸，“我们的物资，不足以支撑长期消耗。我们需要更明确的目标点。” 他们的路线虽然向北，但北方的范围太大，在失去稳定通讯的末世，盲目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程陌的目光没有离开前方的风雪，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几秒钟后，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B市。”

“B市？”顾沉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B市是内陆核心城市之一，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相当遥远，中间隔着大片被洪水和冰封双重肆虐的无人区。“为什么？”

“信息断层。”程陌的语调没有波澜，如同在分析一组冰冷的数据，“末日来临前，我曾匿名加密给国安部发送过一封邮件，按理说，官方应该有所行动，建立第一批核心避难区，并向主要城市辐射救援力量。我记得上一世B市此时己经组建简单的基地具备基本的秩序维持和物资分发能力，并对外释放引导信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断断续续、充斥着杂乱求救和绝望咒骂的无线电波段信号，没有一个来自官方频道，没有一个带有成体系的组织性。

“但现状是，官方信号，彻底沉寂。民间频道，只有混乱和濒死的哀鸣。路上所遇的那种小规模自发聚集点，更像是挣扎的泡沫，而非体系产物。”程陌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疑惑，“预警石沉大海，体系崩溃速度远超预期。这不合理。B市，作为预案中必然的核心节点之一，我需要亲眼确认，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通讯彻底断绝？还是……有更严重的变故。”

“更严重的变故？”顾沉重复着这个词，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他理解程陌的疑惑。她展现出的预判力和准备，远超常人。如果她的预警属实且被接收，国家机器不可能毫无反应。除非……预警被拦截？或者，灾难的烈度远超预警的极限，瞬间摧毁了指挥中枢？亦或是……B市本身，出了问题？

程陌没有回答顾沉的疑问，她的目光依旧沉静，仿佛穿透了漫天风雪和厚重的冰层，投向了那个遥远的、谜团重重的城市。她的重生记忆里，上一世的B市基地，此刻应该己经初具规模，上一世的她还受过B市的救助。而这一世她提前预警，官方应当早有准备，官方的沉寂，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她心头。

顾沉沉默了几秒。程陌的疑虑指向了一个巨大的、令人不安的未知。上一世的他此时正在执行机密任务，对于各地的情况不是很了解。看来B市之行，风险极高，但或许也是解开谜团的关键钥匙。他没有质疑程陌的决定，只是……

“在去B市之前，”顾沉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和”的波动，打破了驾驶室内惯常的冰冷效率氛围，“我需要先去一个地方。接一个人。”

程陌操控方向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一个战友。”顾沉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风雪，仿佛要穿透时空，“代号‘野狼‘。”顾沉的目光投向窗外肆虐的风雪，仿佛穿透时空，“‘龙焱’特种作战大队，第三小队，狙击手。”

他报出的番号和职位，带着铁血烙印的沉重。“我的首属队员，最锋利的刃。我们……都是孤儿。同一家福利院长大。”

他的语速平稳，如同在陈述作战报告，但每个字都淬炼着钢铁般的信任。

“最后一次境外联合反恐，我带队突入核心，他负责千米外的高点压制与情报中继。行动成功，但撤退通道被敌方重火力封锁，是他，一枪点爆了敌方指挥官的头盔，制造混乱，撕开缺口。” 顾沉的语气平淡，但程陌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那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将后背完全托付给对方的绝对信任。

“行动结束，我因伤休养期间做了那个梦，因此提前退役。他还有最后一个高密级任务，必须完成。我把他当弟弟，走之前，他跟我约定……” 顾沉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画面，“在‘老地方’碰头。等他任务结束，也退了，一起走。

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翻动一本尘封己久的珍贵相册，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顾沉收回目光，看向程陌：“昨天，我收到了信号。我们之间……有一套独立的、非常规的加密信息传递方式。他用了最高优先级。内容只有三个词：”顾沉一字一顿地复述，声音低沉而清晰：“‘退伍。老地方。等你。’”

驾驶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风雪的嘶吼。

程陌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停止了敲击。她依旧目视前方翻涌的雪幕，但顾沉清晰地感觉到，车内那恒定运转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冰冷氛围，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人性化的松动。

“老地方在哪？”程陌的声音响起，依旧清冷，却不再是纯粹的询问，而是带着确认行动坐标的意味。

“距离这里，向西偏北，大约两百公里。”顾沉迅速报出一个坐标点，同时将位置信息同步到导航屏幕上，一个闪烁的红色标记出现在预设的蓝色路线旁边。“一个废弃的山区气象观测站，是我们最后一次实战对抗演习的终点。只有我们两个知道那个约定地点。”

程陌的目光扫过屏幕上新增的红色标记，与指向B市的蓝色路线形成了一个清晰的折角。

“偏离主路线，会增加很大的风险。”程陌陈述事实，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我知道。”顾沉的声音异常坚定，没有任何犹豫，“‘野狼’是我唯一的兄弟。我必须去。他的能力……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也会是强大的助力。”他补充道，但这更像是说服自己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那份沉甸甸的、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超越血缘的兄弟情。

程陌沉默着。

风雪更加狂暴地拍打着车窗，仿佛要将这两座移动的堡垒撕碎、吞噬。导航屏幕上，代表外部环境威胁等级的警示条，在红色区域剧烈波动。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程陌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极其轻微地向右转动了一个角度。

阿洛斯庞大的车身，在冰面上划出一道流畅而坚定的弧线，碾碎厚厚的积雪，车头所指的方向，从正北，转向了西北方那个闪烁的红点。

“坐标己更新。预计抵达时间，14小时37分。”程陌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给行动盖上了确认的印章。“通知陈阳，路线变更。保持警戒，准备应对恶劣路况及可能的未知威胁。”

“明白。”顾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郑重。他立刻拿起加密通讯器，向后车传达指令。他看向程陌专注开车的侧影，冰冷的镜片后，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一闪而逝。感激？或许有。但更多的是对这个女人近乎冷酷的决断力和强大行动力的认知，再次刷新。她允许了这次充满风险的个人行动，没有质疑，没有条件，只有最有效率的执行。

两辆钢铁巨兽，调整了方向，如同两只离群的孤狼，一头扎进了更加狂暴、更加未知的西北风雪之中。目标——气象观测站。

接下来的路程，是对车辆性能和人意志力的双重极限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