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余烬中的月光

阳光如熔化的黄金，缓慢地、粘稠地沿着云纱城斑驳的石墙流淌下来，染黄了“炙火小厨”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空气却如同凝固的灰烬，沉甸甸地压在苏沐沐的胸口。

“他娘的！还磨蹭什么！”粗粝的暴喝在门外炸响，带着铁锈摩擦般的不耐，“【血爪】的清场费！三个银币！再没个响儿，老子今天就让你这小破店‘香飘十里’！闻闻你自个儿肉烤出来的味！”

刀疤脸佣兵壮硕的身躯几乎堵死了本就狭窄的门框。他那只粗粝的手掌正不耐烦地拍打着门框，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店堂仿佛都在微微摇晃。左臂上那条染血般的撕裂利爪臂章刺眼得如同一道新鲜伤口。他身后，还有两个穿着同样厚实皮甲、面色不善的跟班，眼神像秃鹫般扫视着店内寥寥几个低头躲避、面露惧色的客人。空气里的硫磺尘土味被浓重的人体汗味和铁器的腥气取代，令人窒息。

柜台上，苏沐沐沾满油垢的手指死死抠着木头边缘，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三天了。整整三天，血爪佣兵团的人准时得像催命符，掐着每天她刚清理完炉膛、准备点火的节点堵在门口。三个银币。像座血淋淋的大山。三天前刚靠熔火棘心果拼凑出的那点利润和顾客零星塞给她的几个铜板，如今像沙漏里的细沙，在每日三个银币的盘剥下迅速流失。连维持明天的粗盐和劣质黑胡椒都成了奢望。

“老板，这……” 采石工铁桶压低声音，壮着胆子向前挪了半步，“要不……” 他眼神复杂，既有同情，更多的是不想惹祸上身的瑟缩。

苏沐沐没看他。目光掠过门外佣兵腰间泛着寒光的钢刀，又落回自己空空如也的柜台陶罐。里面只有昨天最后几个铜板，早被收刮一空。她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心脏在沉重的皮甲拍击声里沉到了谷底。她知道铁桶想说什么——不如求饶？不如暂时关门躲几天？可躲到哪里去？血爪的势力在西城贫瘠的新手区早己无孔不入。而且……关门，就意味着彻底中断。

就在那股冰冷刺骨的绝望感如同冰棱般刺穿脊骨时，她的余光瞥见了炉灶角落那堆昨夜清理出来、还未及倒掉的灰烬。灰烬里静静躺着几根烧剩下、表面凝结着奇异半透明白色油脂的小树枝——那是她前几天在城外一处废弃冶炼作坊墙角偶然捡拾的【松脂焦木】。系统提示：【焚烤后油脂渗出，带有特殊烟熏底韵（微弱木系风味）】。

一个微弱的、几近疯狂的火花，在濒临熄灭的灰烬深处，无声地跳了一下。

“等着。” 苏沐沐的声音干得像沙子在摩擦。她没有抬头去看刀疤脸凶恶的眼神，转身猛地拉开了后灶遮挡的破布帘。

炉膛里冰冷的柴灰被猛地扒开！昨夜残余的松脂焦木被翻了出来！她用小铲子飞快地刮下那几块凝结在焦木上的白色半固体油脂！黏糊糊的，带着浓重的松烟焦糊气息。她将它们统统刮进一只粗陶小碗里。又迅速将旁边陶罐里最后剩的小半碗灰白色粉末【苦草籽粉（焦糊增味）】倒了进去！指尖在粗糙的调味架上扫过，最后只抓住半瓶浑浊刺鼻的醋状液体【低劣果酢（酸涩腐蚀）】！

没有时间迟疑！她将碗底那点松脂油、大量苦草籽粉、刺鼻果酢，还有最后一点微乎其微的粗盐颗粒，胡乱地搅拌在一起！一股如同陈旧拖把沾了腐酸混合着浓烟的气息瞬间爆发开来！

“什么鬼味道……” 门口一个佣兵嫌恶地捂住了鼻子，后退了小半步。

苏沐沐充耳不闻。她将那团散发着惊人怪味、如同油泥般的混合物，近乎发泄般地挖了一大坨出来！动作粗鲁，带着孤注一掷的悍勇！然后，抓起炉膛旁用来钩炭火的长柄铁钩——钩头早就被熏得黢黑变形，沾满了经年的油污和灰烬。

她右手紧握住那长柄铁钩冰冷粗糙的木柄末端，左手则抓起那团散发着刺鼻酸腐焦糊味的污浊油泥混合物。没有丝毫犹豫，将那团黑乎乎、黏腻腻、散发着恶臭的东西，粗暴地、狠狠地，朝着那早己肮脏不堪的钩头抹了上去！

黏腻的混合物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轻响，迅速包裹了钩头每一寸坑洼，渗入铁钩锈蚀的每一条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烈放大的、混合了浓重焦烟、刺鼻酸腐、霉变苦草和金属锈蚀油污气味的混合怪风，如同地狱之门开启！从那裹满了恶臭“酱料”的铁钩上轰然席卷开来！瞬间冲垮了小店残余的最后一丝食物香氛！

“呕……” 靠门最近的药剂师学徒小艾脸都绿了，死死捂住了嘴。铁桶和布朗也脸色剧变，惊骇地连连后退。

苏沐沐没有停！她甚至高高扬起了那柄此刻散发着地狱般气息的长柄铁钩！钩头那团不断向下滴淌着粘稠黑黄液体的“污染源”，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光芒！

“没钱！”苏沐沐的声音因为用力而劈裂，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顾一切的歇斯底里，“老娘最后这点家当——就这个！你们清场要味道——要不要尝尝这‘风味’？！”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猛地扫向门口的刀疤脸三人，眼神里燃烧着冰冷的疯狂，“‘香飘十里’是吧？老娘这就给你们挂到城门洞去！挂它三天三夜！让整个西城都闻闻血爪大爷们亲自点的好味道！”说着，就作势要往外冲！

她的身形瘦小，但那股拼死也要把这极致污秽挂遍全城的凶悍气势，却如同实质的杀气，配上铁钩上那团不断滴淌、气味足以让魔兽退避三舍的物体，形成了难以言喻的恐怖威慑！

刀疤脸那张凶戾的脸瞬间扭曲！他原本笃定的眼神里第一次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剧烈反胃的厌恶！这味儿太猛太毒了！真让这疯女人拿着这玩意儿去城门口挂一天？血爪的名声和他以后在西城还怎么混？

“操！疯子！”刀疤脸几乎是本能地吼了一声，身体猛地向后缩了一大步！他身后的两个跟班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捂着口鼻连退好几步，唯恐沾上一点那滴落的黏液！

刀疤脸死死盯着苏沐沐和他手中那团人间凶器，又扫了一眼门口己经被熏得脸色煞白、隐隐想吐的客人，脸色铁青变幻。最终，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在门槛上！

“算你狠！臭娘们！”刀疤脸的声音充满了憋屈和暴怒，“今天算你走运！下次？下次我看你这鬼店还拿什么挡路！我们走！”话音未落，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嫌弃万分地转身，带着同样脸色煞白的跟班，脚步仓皇地挤入了巷子，速度飞快，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索索命的气味。

哐当。

沉重的铁钩脱手砸在灶台边缘的灰烬里，发出闷响。苏沐沐紧绷的身体瞬间垮塌下去，几乎靠着灶台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粗重的喘息声在小厨房里剧烈回荡，她看着地上那摊自己亲手炮制出的、散发着地狱气息的污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首冲喉咙。

成功了？暂时唬退了豺狼。可代价……店里仅存的一点苦草籽粉和劣质果酢也彻底耗尽了。

她瘫坐着，脸颊埋进被油污浸透的藏青色围裙里，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不是哭。是极度的紧张和剧烈反胃后的生理反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着灶灰和污迹。那根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铁钩就躺在她脚边的灰烬里，像个触目惊心的讽刺勋章。

门外，侥幸没走的客人——铁桶、小艾、还有木匠赫尔松，都围了过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苍白和复杂难言的担忧。

“丫头……以后……”赫尔松张了张嘴，粗糙的老脸皱成一团，最终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坐回了老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