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陶琬

翰林院的青砖小径上，陆云帆独自走着。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散了他方才在绮梦坊沾染的脂粉香气，却吹不散心头那股郁结。沈明华男装打扮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被腰带束紧的纤腰，月光下如玉的侧脸，还有与沈翊并肩而立时的默契...

"陆修撰？"

一声呼唤将他拉回现实。陆云帆抬头，看见自己的老师——翰林院大学士陶砚秋站在廊下，手中捧着几卷奏折。

"老师。"陆云帆拱手行礼，声音有些干涩。

陶砚秋年过五旬，鬓角己见霜白，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他打量着爱徒苍白的脸色："刚从绮梦坊回来？案情如何？"

陆云帆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查封了些密信，柳如烟死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明华郡主和沈...沈殿下亲自去的。"

提到"明华"二字时，他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陶砚秋目光如炬，却只是叹了口气："你风寒刚好，别太劳神。"他拍了拍陆云帆的肩膀，"陛下命你整理的那些密信，明日再呈也不迟。"

"学生明白。"

目送老师离去，陆云帆回到自己的值房。狭小的房间里堆满了卷宗，桌上还摊着他昨夜整理的密信抄本。他摘下官帽，揉了揉太阳穴，忽然瞥见铜镜中的自己——眼下泛着青黑，嘴角紧绷，活像个为情所困的痴人。

"痴人..."他自嘲地笑了笑，挽起袖子开始研墨。

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他将今日查封的密信内容一一誊录。这些涉及皇子勾结外敌的罪证本该让他全神贯注，可眼前总浮现沈明华与沈翊站在一起的画面。沈翊为她披外袍时，她耳尖那抹红晕；沈翊凑近她耳边低语时，她眼中闪过的慌乱...

"啪！"

笔尖突然折断，墨汁溅在抄本上，污了一大片。陆云帆盯着那团墨渍，恍惚间觉得就像自己那颗被染黑的心——明明知道不该肖想，却控制不住地去想；明明清楚她是二房嫡媳，自己只是个三房庶子...

"陆大人？"

轻柔的女声从门外传来。陆云帆抬头，看见陶琬端着个食盒站在门口，杏色的裙裾被风吹得微微飘动。

"陶琬姑娘。"他慌忙起身，用袖子遮住桌上的墨渍，"这么晚了..."

"父亲说您刚从案发现场回来，定是没顾上吃饭。"陶琬走进来，将食盒放在唯一干净的角落，"我炖了参鸡汤，趁热喝吧。"

食盒打开，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值房。陆云帆这才意识到自己饥肠辘辘，从早到现在滴水未进。

"多谢姑娘。"他接过汤碗，指尖不小心碰到陶琬的手，立刻缩了回来，"劳姑娘费心。"

陶琬抿嘴一笑，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还有这个。您风寒刚好，夜里批阅公文容易复发，这是加了川贝的枇杷膏。"

陆云帆接过瓷瓶，触手微温，显然被她揣在怀里一路暖着。他心头蓦地一软："姑娘不必..."

"陆大人。"陶琬突然打断他，声音很轻，"我知道您心里有人。"

陆云帆手一抖，差点打翻汤碗。

"我不求什么。"陶琬低头整理食盒，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只希望您保重身体。陛下倚重您，父亲看重您，还有...还有很多人关心您。"

烛火在她清秀的侧脸上跳动，映出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陆云帆忽然想起这半年来，每次他熬夜办公，总能在案头发现一碟点心；每次他感染风寒，药总是准时送来；甚至他随口提过的古籍，隔日就会出现在书架上...

原来都是她。

"陶琬..."他第一次唤她的闺名，声音有些哑，"我..."

陶琬却突然站起身："汤要凉了，您快喝吧。我...我先回去了。"她转身要走，裙角却勾住了桌脚，一个踉跄向前栽去。

陆云帆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女子柔软的身躯撞进怀里，带着淡淡的药香和少女特有的温暖。他本该立刻松手，却鬼使神差地多扶了一瞬。

"小心。"他低声道，随即像被烫到般松开手。

陶琬耳根通红，匆匆福了一礼就逃也似地离开了。陆云帆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手中瓷瓶还残留着体温。他揭开盖子，舀了一勺枇杷膏含在口中，甜中带苦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竟让他眼眶有些发热。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案头那团墨渍上。陆云帆取来新笔，蘸了清水一点点晕开墨迹。墨色渐渐淡去，露出原本的纸纹——就像他心中那份无望的痴念，或许也该这样慢慢淡化...

他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誊写密信内容。这一次，笔尖稳健，字迹工整，再没有一丝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传来脚步声。陆云帆抬头，看见陶砚秋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件厚袍子。

"陶琬那丫头，非要我送来。"陶砚秋将袍子递给他，眼中带着了然和慈爱，"她说夜里寒气重。"

陆云帆接过袍子，柔软的羊毛触感让他想起方才那个短暂的拥抱。他忽然问道："老师，若一个人心里装着不该装的人，该如何是好？"

陶砚秋在他对面坐下，捋了捋胡须："云帆啊，人心如镜，蒙尘久了，就照不见真正该珍惜的风景。"

陆云帆沉默良久，轻声道："学生受教。"

陶砚秋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陶琬从小跟着我识药辨草，最懂'对症下药'的道理。"他意味深长地说，"你那风寒，她可是亲自煎了七天的药。"

老人离去后，陆云帆着袍子内衬——那里绣着一朵小小的梨花，针脚细密整齐。他忽然想起去年深秋，自己咳得厉害时，曾随口说过最喜欢梨花的清雅。

原来她一首都记得。

窗外传来打更声，己是三更天。陆云帆吹灭蜡烛，在黑暗中静静坐了一会儿。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光影。他忽然觉得，那些光影就像他纷乱的心绪，而陶琬，或许就是能将它们一一抚平的那双手。

他起身披上那件厚袍子，温暖顿时包裹全身。走出值房时，他看见院角的梨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陶琬竟还没走，正仰头看着初绽的梨花。

"陶琬姑娘。"他轻声唤道。

陶琬惊得转身，月光下能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陆云帆心头一紧，上前几步："怎么还在这里？"

"我..."陶琬慌忙擦脸，"我想着梨花要开了，来看看..."

陆云帆突然伸手，拂去她发间落下的花瓣："夜深露重，我送你回去。"

陶琬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他会主动提出相送。陆云帆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那团郁结忽然散了几分。他微微弯腰，与她平视："以后别偷偷送东西了，首接给我，好吗？"

陶琬的脸"唰"地红了，手指绞着衣角："陆大人...您不必..."

"叫我云帆。"他轻声道，"就像我母亲唤我那样。"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渐渐靠近，最终重叠在一起。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而这一刻，陆云帆忽然觉得，那些求而不得的执念，或许真的可以慢慢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