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汴京火劫

建隆二年三月初二，汴京的春寒冻得人骨头缝发紧。内酒坊的更夫刚敲响子时的梆子，就看见蒸馏房的草顶 "轰" 地窜起火苗，风借火势，瞬间把整排酒窖变成了火墙。储酒的陶坛在高温中接连爆响，浓烈的酒香混着烟味飘出二里地，惊醒了熟睡的百姓。

"救火啊！酒工还在里面！" 巡夜的士兵扯着嗓子狂奔。赵匡胤正在御书房批阅《农桑图》，听见宫外喧哗，扔下狼毫就往外冲，皇袍下摆被夜风掀起，露出里面半旧的中衣 —— 那是母亲杜太后亲手缝的，袖口还补着淮南百姓送的粗布。

酒坊前的空地上，三十多个酒工的尸体横七竖八躺着，皮肤被灼得焦黑，手里还攥着救火的麻布袋。赵匡胤蹲下身，看见其中一人脚腕上系着红绳，绳头拴着半块炊饼 —— 这是汴京酒工的习俗，说能辟邪。他猛地站起身，盯着熊熊燃烧的酒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查！到底是走水还是人祸？"

救火的水泼进燃烧的酒窖，腾起大片白气。负责巡逻的侍卫副指挥使王彦升押着几个灰头土脸的汉子过来，腰间挂着从火场里搜出的银酒壶："陛下，这五个贼骨头趁乱偷酒坛，坛子里的御酒都泼了一半！"

赵匡胤接过酒壶，发现壶底刻着 "建隆元年御制" 的字样，正是去年长春节南唐进贡的。再看那几个汉子，有的穿着酒工服饰，有的披着百姓的破棉袄，其中一人膝盖上还沾着未烧尽的稻草。"你们都是酒坊的人？" 他盯着穿酒工服的中年汉子。

"陛下饶命！" 汉子 "扑通" 跪下，脸上的灰被泪水冲出两道沟，"小的们看火势太大，想抢两坛酒换点粮食，家里的孩子己经三天没喝上粥了..." 话没说完就被王彦升踢倒："大胆！御酒也敢偷？"

赵匡胤抬手止住王彦升，目光扫过众人身上的补丁："把他们带回去细细审问，若真是初次犯案..." 话没说完，又有侍卫押着三十多个贼寇过来，怀里抱着从酒坊仓库抢的粮食，其中一人竟扛着整袋的糯米 —— 那是用来酿春酒的御贡米。

次日清晨，崇政殿的气氛比昨夜的火场更灼人。刑部尚书捧着名册跪下："陛下，昨夜共抓获五十名盗匪，其中三十八人持械抢劫酒坊仓库，其余十二人偷拿酒坛。"

"持械抢劫者，按《窃盗律》当斩。" 赵匡胤盯着名册上的名字，发现不少是附近的百姓，"但其中有多少人是酒坊的工匠？" 他转头问酒坊使左承规，却发现对方眼神躲闪，袖口还沾着不属于火场的香粉。

"启禀陛下，这些贼民早有预谋！" 左承规拔高声音，"若不严惩，今后谁还敬畏国法？" 话音未落，宰相范质突然出列，笏板碰在地上发出脆响："陛下，其中十二人是酒坊的帮工，家里都有老小，怕是被火势吓慌了才一时糊涂..."

"范大人，" 赵匡胤打断他，"朕知道百姓苦，但律法如山。" 他指着殿外的焦土，"三十多个酒工葬身火海，若纵容趁火打劫，如何告慰亡魂？" 忽然看见范质袖口露出的《窃盗律》修订稿，上面 "恤民" 二字被红笔圈了又圈，语气稍缓，"但初犯者可免死罪，罚去修黄河堤坝三年，让他们用苦力赎罪。"

正午的阳光照在午门的青砖上，三十八名重犯被绑在木桩上，身后是哭成泪人的家属。赵匡胤站在监斩台上，望着左承规和副使田处岩被押上来 —— 这两人竟在火场中只顾抢救自己的私财，导致酒工未能及时逃生。

"陛下！小的们只是... 只是慌了神..." 左承规的官服己被扯破，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中衣。赵匡胤盯着他腰间的玉坠 —— 那是用御酒的银壶熔铸的，突然冷笑："酒工们用命救火，你们却忙着搬金银？" 他抽出腰间的虎头剑，剑鞘撞击声惊飞了檐角的麻雀，"斩！"

鬼头刀落下时，汴京的百姓们看见，赵匡胤的皇袍上落了片烧糊的酒旗残片，上面 "惠民" 二字隐约可见。当他转身时，腰间的焦玉珏在阳光下闪过微光，竟与午门匾额上的 "明法" 二字相映成辉。

夜深人静时，赵匡胤独自来到内酒坊遗址。焦黑的梁柱在月光下像具具骨架，空气中仍飘着淡淡的酒香。他摸着残墙上的酒缸碎片，忽然听见墙角传来抽泣声 —— 是个七八岁的男孩，抱着个裂了口的酒坛。

"小娃，你爹是酒工？" 他蹲下身，发现男孩怀里的酒坛上刻着 "张记" 二字，正是昨夜被烧死的酒工老张的手艺。男孩抽噎着点头："爹爹说，这坛酒是给陛下的长春节贺礼..."

赵匡胤喉结滚动，伸手擦掉孩子脸上的灰："告诉娘，今后你家的赋税全免，你到太学读书，学费由朕来出。" 他站起身，望着远处重新亮起的灯火，对随侍的赵光义说："传令下去，重建酒坊时，给每个酒工的家属分间瓦房，墙上刻上他们的名字。"

夜风卷起几片烧焦的酒曲，飘向墨色的天空。赵匡胤摸着胸前的焦玉珏，想起白天范质的进谏："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忽然明白，真正的治国之道，是让律法的刀刃永远对着贪婪，而让仁心的阳光，永远照着受苦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