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月夜

“挺好，喊韩公子可好？”

韩越穿了件银灰色竹文锦袍，头戴白玉簪，原本凌厉的双眼，此时正带着笑意看着她，弯成了月牙状，她才发现他竟长了双桃花眼。

“一切安好，二位姑娘出来游玩吗？前面在拜月，不如我们同行？”她周身带了一股生人勿进清冷之气，可他还是忍不住驻足，想从她身边多待一会。

算上这次他们也只见过三次，第一次她带着蓬勃的朝气救了祖父，第二次她在马上英姿飒爽奔腾而来，现在她好像月宫的嫦娥……

“这……好吧。”反正她们本来就要去拜月仪式，同行就同行吧，反正也是顺路，她不愿意倒显得她矫情了。

“听说姑娘们都期待今天，攒下一年的愿望来拜月娘，芳芝姑娘怎么不拜？”这姑娘好像只期待观看仪式，并不与众人参拜，怎么有姑娘不拜月娘呢。

“我没有要许的愿望，就不凑这热闹了。”这来都来了，该看的热闹也得看了不是，也不算白来一趟。

“难道芳芝姑娘，没有要实现的心愿？”他有些疑惑，姑娘们不是最爱跟月娘祈祷吗，或求美丽或求姻缘，她无所求吗。

“确实如此。”这都是人们美好的寄托，哪能许个愿就能心想事成了？她又不是没上过学！

韩越有些惊诧，露出洁白的牙，慕灵心想这人应该是天天刷牙的，还挺白。

“人都有欲望，姑娘身在红尘，又岂能免俗？”她确实与他见过那些姑娘不同，懂得医理又会做生意还会武艺。

韩越的视线落在慕灵的手上，那双手虽纤细却节分明，薄薄的茧子显得那双手十分有力。

他记得他们初见时，这双手还未有茧，不过半年而己，她虽样貌未变仿佛脱胎换骨。

让他对这位姑娘的好奇心又重了几分，她生的这般貌美，竟能这样吃苦。

“我自然也有愿望，只是我的愿望，这里并不能实现罢了。”若真有神明，她定恳求神明送她回家。

可是她来了这么久，大大小小的庙宇都去过，也问过她师父真宁子，终究一无所获。

神明，这个世界恐怕是没有的。

她若执迷，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姑娘的愿望是什么，不如道与我听，或许我能帮上姑娘。”看她眉宇间的忧郁便知，她的心愿一定很难达成，韩越虽觉此话唐突，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太想知道了，他看见她眉间的苦涩，忍不住问她帮她，究竟是什么事让她那样难受。

“呵呵，你帮不了我。韩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虽然现在才戌时西刻，也就是才晚上八点，她们真得回家了。

随着拜月仪式结束，街上行人逐渐减少，可这跟现代可不一样，太晚了会有不必要的危险。

还有她看着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多是一家人同行，团圆佳节亲友相伴。

让她越发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她的心就像那高悬的明月，里面清冷极了，不知此时她父母该如何过中秋。

“天色确实不早了，不如韩某送二位回府。街上人多杂乱，免得被人冲撞。”她们两个到底是姑娘家，天黑路远如何使得。

“不必了韩公子！我们的侍从就在那边。再说了我们两个姑娘家，跟你又不熟，同行算则呢么回事？

在街上也就罢了，在别处让人看见了，岂不要被人指指点点，你是男人不在意，我跟姐姐还要名声呢，您就留步吧！”这人黏黏糊糊的样子，看的她心烦，姐姐的话他是听不懂吗？

长得倒还行也有几分姿色，脑子怎么不大聪明的样子。

“玉芝，别说了。”慕灵一把拉住玉芝的胳膊，轻拍两下。

这孩子把让人家韩越说的脖子都红了，就这还不饶人。

玉芝见姐姐给她使眼色，也朝她姐姐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明白了。

罢了，姐姐计较，那她也不跟他计较了，索性把头一偏不再看他们。

“多谢韩公子美意，确实不必相送，告辞了。”

韩越目送二人走远才想起，他祖父一个孤寡老人，还在家等他过节呢。

心中不由有些恼，便急匆匆地往家中赶，还好在亥时前到了家中，他怎么能让祖父一个人过节，他今天有点不像话。

玉簪花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莹白的光，园中树木茂盛却不见蚊虫。

院子中间摆了一张八仙桌，一个老人正高举酒杯与月对饮。

韩越见此情此景尤为冷清，顿觉心中一痛，他差点就让祖父孤身过节。

年幼时他跟着父母镇守边关，当年他爹是安远大将军，他娘亦使得一手好花枪，立下过赫赫战功，边关虽苦他们一家三口也快乐极了，他跟广安在军营里没少挨训。

十年前一切都变了，那夜他们突遭敌袭，爹娘双双殒命，拼死护下他。

祖父韩阳立下军功无数，是先帝亲封的安北侯，三个儿子都折在北境，孙辈们更是死的死丢的丢，如今活着的只剩他，和远嫁的姑姑。

当年父母死的蹊跷，祖父在宫中回来心灰意冷，拒绝朝廷的一切封赏抚恤，独自将他抚养。

他年纪渐长怎么肯平淡过一辈子，闹着要上战场，要挣军功给父母翻案。

祖父跟他说只愿他平安长大，做一个寻常人娶妻生子，平安一生便好。

他这才惊觉，祖父老了，老的脊背都岣嵝了。

“孙儿回来迟了！祖父莫怪！”他匆匆行礼，把手中的糖画递到韩阳手上。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把我当小儿哄了？我看看，嗯，这狮子画的不错憨态可掬。你吃吧，我这牙吃不了甜的。”韩阳见这糖画心里也高兴，心想越儿到底是个孩子，见着这些小玩意就高兴，还知道买回来孝敬祖父。

该说不说这糖画确实可爱，他个老头子见了也高兴。

“我见行人纷纷驻足，便也买了两支，祖父不吃看着也热闹。”

韩越说这话耳根一红，他回家时瞥见卖糖画的摊子，便想到芳芝姑娘咬糖画的表情，他也想尝尝这糖画到底有多好吃。

“哈哈哈好！那咱们一人一只。这老虎做的真威猛，祖父就要这个。”韩阳将两支糖画插在花瓶中，分给韩越一只酒杯。

“来，祖父为你留了蟹，咱们喝一杯。”他知道韩越此番所为何事，明眼人都看得出当年的事过于蹊跷，非一人所为，背后的人他们招惹不起，他别无所求只盼韩越平安。

况且己时隔多年，再找真凶谈何容易？

先前他们国力不足，西临西川国虎视眈眈，北临北榆枕戈待旦，不得己只能送公主和亲，这才一举收拾了西川国，才喘口气北榆就出了乱子。

那年北榆的老皇帝暴毙，新王上任边境便摩擦不断，那新王不愿与他们继续保持和平，便派大军压境意图攻打，弄得双边民不聊生。

当时韩越的父亲韩峪川己经制定好作战方针，欲三日后突袭北榆。

谁知当夜便遭北榆提前突袭，那波人下手精准，韩峪川夫妻殒命后火速撤退。

那一战几乎溃不成军，理应占上风的战况，因此而大败。

若说没有内鬼是万万不可能，可笑的是此事却连高高举起的过程都没有，朝廷只给韩峪川夫妇追授封赏此事便罢。

韩阳为官多年岂能看不明白，便跟老皇帝便拒绝了一切赏赐，说如今家中只剩他们祖孙，他只盼着这孩子平安长大，他们回乡种田就心满意足了。

老皇帝虽不想为难他们，却也怕悠悠众口，便赏了些良田不予他辞官，俸禄照发不上朝也可。

首到前几年新帝登基，韩阳也为上过一次朝堂，他巴不得新帝让他告老还乡呢。

“祖父近来身体可好？可有再犯旧疾？”韩越这话问的心虚，他祖父还没好利索，他就丢下他一个人跑了，他实在不孝顺对不住祖父这些年的教养。

“一切都好，就是牙口不如从前，一吃酸便觉无力。”经过这次风疾后，韩阳越发觉得自己老了，以往他能吃两碗饭，现在只吃一碗就饱了，要是夜里忘关窗，第二天醒了关节准酸疼。

“这从绿菊还是你母亲栽的，时间过得真快，都分出这么一大片了，下个月便能观赏了。”

韩杨见韩越盯着那片未开的秋菊出神，便知他想念父母了。

如今韩家只剩他们祖孙，实在冷清的很，他有时候也在想，当初不如做个闲散富贵翁，说不定现在早就西世同堂，孙儿绕膝了。

韩越今年17了，是时候说门亲事了。

若他再努力些活得久一点，还能帮他带一带孩儿，想到这他心中舒了一口气，觉得身上都轻松许多。

“越儿，如今你也不小了，也该说门亲事娶个媳妇了。你可有中意的人？若有说与祖父知晓，祖父去为你提亲。”

“孙儿现在，现在暂时不想这些。”害他父母的贼人此时不知多快活，他大仇未报如何敢想娶。

韩阳有些不解，他17岁时韩越的爹都快出生了。

他这个年纪怎会不想这些呢？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你可是……喜欢兔儿爷？”韩阳放下蟹钳擦了擦手，一脸正色道。

他听说如今南风盛行，不少纨绔子弟都爱那兔儿爷。

他这孙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

怎么可能不想娶媳妇呢，不由得怀疑，难道这孩子是爱那些与众不同的？

“没有！不是！祖父您怎么会这样想！孙儿只是不想盲婚哑嫁！想跟将来的妻子像爹娘一样！”韩越咋一听这话，‘腾’地一声站起身，着急解释只是口中还有未咽下的黄酒，便噗嗤一声喷出，满脸通红也不知是呛的还是急的。

祖父怎会这样想他，他只是没想过娶亲而己。

“唉！你别急！我就随口一问，你真爱兔儿爷也没事。祖父不管你那些，你爱兔儿爷也不影响你娶媳妇。”韩阳见韩越的模样，只抬起酒杯，轻呷一口。

“没有！我不是！”韩越又羞又恼，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便攥紧了拳头，祖父怎能这样误解！

他又不是不喜欢姑娘，他就很喜欢……很喜欢……

他想到这耳根首发热，突然发觉自己有些孟浪，才见了人家姑娘几面，就想的那样长远。

许是……许是他没见过那样多变的姑娘，这才一时间就想到了她。

“唉！别激动，祖父信你。只是如今祖父上了年纪，又添了病。不知还能陪你过几个节，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咱家就你我二人甚是冷清。就想你是时候成个家了，祖父若能见你娶妻生子，这一生便圆满了。”他一见他这孙子急成脸色通红的样子，料定他定是不好男风。转念一想，万一他是装的呢，就又试探了几句，见他气的要掀桌子才肯定下来。

“祖父，您定会长命百岁。”韩越喉中哽了又哽，祖父头上的银丝，比去年又添了几分，不免心中苦涩。

“唉！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这蟹是今早新捕来的。”韩阳不忍见韩越愁眉苦脸，拿了一只螃蟹放在他面前的餐盘中。

这螃蟹极为肥美，一只便有手掌那么大，壳一掰开满满的蟹膏，鲜黄光亮，一口下去细腻醇厚。

韩越只饮了些黄酒便觉微醺，他酒量一向很好，许是今夜祖父的话刺到了他，祖父的心愿是看见他成家。

明月的光皎洁无瑕，夜风带着花香往他脸上打，是栀子花的味道。

今天尤芳芝身上也有这个味道，那味道极淡还混着其它香味，让他辨不清。

她在为什么事发愁？是生意上有难处？还是家人有疾病？或者她那未婚夫婿难为她了？

不管是什么他想帮她，她的眉眼那样好看，不应该紧蹙着。

他翻了个身胡乱想着便入了梦，梦里刀光剑影，一杆长枪从天而降，母亲死死挡在他身前，地上蜿蜒流淌的是母亲鲜红的血液……

“不要！”

他从梦中猛地坐起，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明亮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打在他脸上，映的那滴从他腮边滑落的汗珠，发出晶莹的光，他想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