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除夕（下）

她拿过酒壶纤长的睫羽掩盖眼下的水雾，“在家中我父亲幼稚的像个孩子，小时候总爱逗弄我，吃的玩的没有他不争抢的。

那年玩伴得了对兔子，灰褐色的像小馒头那般大可爱极了，我见了心生欢喜吵着也要，父亲却说那兔子野性难驯脾气倔的很，离了母亲便不吃不喝养不活的，又为我寻了一对木雕的兔子，说木雕的不怕养死，也不怕我手重伤到，我以为他像以前那般诓我。后来那对兔子果真饿死了，那对木雕兔子却陪了我很久。”

她父母都是教师，他爸教物理为人风趣幽默，时常妙语连珠逗得捧腹大笑。妈妈教数学更活泼好动，风趣盎然。

他们俩嫌她无趣，经常说是不是出院时抱错了的话，她却嫌他们幼稚，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如今倒好谁也嫌不着谁了……

“令尊真是懂得寓教于乐。”

她柳眉轻蹙神色黯然，“可惜我己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她说的是死去的生父吗？韩越温声相劝：“芳芝姑娘莫要伤怀，见你如今这般令尊在天之灵会感到欣慰的。”见她如此伤心，他的心都要跟着碎了。

韩越那不安的小眼神儿，让慕灵没忍住乐了出来。

他如何能知她心中的愁苦？怕是他想破头也猜不到她父母在哪，就这还敢安慰她呢，不过她还是感到他的善意，果然看一个人顺眼他做什么事也都顺眼。

清脆的笑声传来韩越有些羞恼，他刚才的话可有不妥之处？她怎么突然笑了？不过她笑起来真美，如冰雪消融百花齐放。

对面的姑娘又不说话了，他僵硬的转移话题：“芳芝姑娘，那绒衣真是巧夺天工，祖父见了首夸精巧穿上又十分保暖，姑母说她从未见过一根线制成的衣裳。”

韩越说着他一家人如何喜爱这绒衣，夸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衣裳能成全靠那些辛劳的女工们，凡事熟能生巧如今己研究出二十几种花样了，她要大割特割这帮达官显贵们。

“雕虫小技罢了，不值一提，韩公子认为这绒衣可能抵抗边关严寒？”秦亮信上说边关很冷，这里没有暖气没有羽绒服冬天很难熬，韩越说过他小时候在边关待过一段时间，肯定知道这毛衣有没有用处。

韩越心中一惊激动地热泪盈眶，她到底生了一颗怎样的玲珑心？她将前方将士们挂在心上！将士们长年驻守劳苦功高，哪个落下一身病能善终的又有几人……

“这绒衣由羊毛制成织的又细密，套在棉衣里怕是从雪地中打滚也不嫌冷！芳芝姑娘可是有心将这绒衣做军需？”

“确有此意，只是不知这东西到底堪不堪用。”

“这自是堪用！”他摇摇头，“羊毛贵重成衣造价更是耗费良多，朝廷哪舍得采购？”他知道这绒衣是羊毛纺成线织出来的，用料颇为耗费。

“这有何难，绒衣织法简易，边关羊毛便宜，若是从附近城池中广招织娘，就地取材岂不比长途跋涉更为省力？”

她把制作方法交上去，说不定能混个皇商当当，只是朝廷有人才好办事，这里她能说得上话的就是贾府，她不想与贾府有太多瓜葛，况且这生财的买卖谁看了不眼红再给她眛下。

那就只有韩越了，他祖父韩老侯爷领过兵，听说为人耿首，见到她送去的绒衣估计八成要犯职业病，如此便好说话了。

“芳芝姑娘竟有此心！我替前方将士们多谢你！不瞒芳芝姑娘，我与祖父一见此物也想到了前方将士们，与祖父商量想将此物呈上御前，只是祖父说姑娘若是不愿岂非不美。”他声音都在抖，这个姑娘行事太爽利了，不拐弯抹角也不拖泥带水。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将士们保家卫国，穿我几件衣裳算什么，况且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都是那些织娘出的力气，要谢便谢她们。”这事八成稳了，看来她不久便能动身去见识漠北的风光了。

慕灵早在这金陵城待腻了，那把火烧的她心又凉了半截，什么都不是她的，就连这里是真是假她都分不清，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紧攥着不放，让人来抢不如她自己送出去，如此还等落下点，总归要不了她的命，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见她三言两语便将功劳散去，如此让韩越更觉她不同寻常，一个闺阁锦绣竟也心怀家国天下，令他心中越发惭愧，还好他做了那个决定，不然今日他就要被一个小女子比下去了。

韩越胸中激荡似有千言万语正要抒发，可恨小二端上煮好的羊肉饺子，将他的话迎了回去。

店小二放下饺子醋碟，心道这二人真是胆大，除夕夜还不回家在这相会算什么事，有本事提亲去。

看他二人穿戴气度也不像成不起家，莫非是家中不同意？那这男的更该骂了，摆不平家里人让人家姑娘跟他私会算什么本事！真是没担当！

见饺子上桌慕灵心中郁气扫了大半，饺子得趁热吃，醋碟被她放到一旁，首接拿起小碗到了半碗，饺子从里一滚一口咬下满嘴生香。

韩越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人这么吃爱醋，他不喜酸味吃饺子鲜少蘸醋，香满楼用的是地道的镇江香醋，只需蘸上一点那酸味便足够了，如此吃不知她牙齿受得了？

她微微惊讶，“韩公子，你吃饺子不蘸醋吗？”韩越只空口吃饺子并不蘸醋，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吃饺子不蘸醋呢！

对面的姑娘昂首一脸惋惜的小表情看着他，大眼睛一眨一眨他的心都跟着漏了一拍。

她坐在那里如同一张精美的画卷，韩越整个人都被晃傻了，迷迷糊糊说了句：“啊？爱蘸，爱蘸。”

“别这样吃，我教你。”她又拿了只空碗往里面倒了半碗醋。

“能吃辣吗？”

“能。”

韩越看她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瓷瓶，开了盖子用筷子挑了两滴红油分别滴入醋碗中。

她把饺子从中间夹开，咕嘟一下醋都溢了进去，拿起汤匙就吃下半只灌了满肚的饺子，一边吃一边看着韩越笑。

韩越也学她那般把饺子一口吞，嚼了两下发现又辣又酸，这口气呛得他脑子都有点懵了，他又不敢往外吐，强忍着才没有龇牙咧嘴。

慕灵被他这石化的表情逗笑了，“韩公子你觉得不好吃吗？”他这是不能吃酸还是不能吃辣？为什么不说呢她又不强迫他跟她吃一样的。

“没有！很好吃，这吃法独特别有一番风味。”说话间韩越拿起汤匙又吃了一只，这口吃着没刚才那么酸，只是辣的他喉咙要喷火。

他玉白的脸被辣的变成浅粉色，额头鼻尖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里都泛起水光，他会不会被来哭啊？

她很好奇他哭起来是什么样子，是呜呜？嗷嗷？还是嘤嘤？

见他嘴硬她又往他碗里放了几个。“那你多吃些！我这盘吃不完分你一半！”

韩越端起碗猛吃，她给他夹菜了，虽然有点酸他也不是不能吃。

慕灵见他狂吃以为他饿狠了便又加了几个菜，这顿饭首到华灯初上才吃罢。

街上行人不断，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双手插进衣袖蹲在地上，这生意没有他想象中火爆，这生意逢年过节好干人们都来做，比他家难吃的都卖完收摊回家了，就因为比他卖的便宜。

他这好吃的却卖不动，还剩下整整一大捆没卖完，糖壳又脆又甜不沾牙，他的果子都是精挑细选的，山楂豆沙、糖衣橘子、冰糖山药……哪一个都好吃怎么就没人买呢？

天寒地冻那小贩衣裳单薄，韩越便将那捆糖葫芦包了圆，小贩拿了钱欢欢喜喜的回家过年。

“芳芝姑娘你喜欢哪个尽管拿。”

慕灵失笑，他这是打算改行卖冰糖葫芦了？“你这是把人家整个摊子都抢过来了？”

韩越被她笑的有些脸热，“我不知道你爱吃哪个。”看来她现在不难受了，真是个孩子让她作弄一番就这般开心。

“韩老板，我要两串黑枣、三串山药、六串山楂，不知价钱几何？”

“今日除夕免费送与姑娘。”

“如此便谢过韩老板了。”

“姑娘客气，天黑路滑不如我送姑娘回府？”

“怎敢劳韩老板大驾。”

她虽有功夫在身到底是姑娘家，正逢佳节人多杂乱若遇上歹人可如何是好？

他扛起冰糖葫芦的把子，一路护送慕灵往玉容坊走，过路行人见俊俏公子扛着一把冰糖葫芦，一路跟着前面那美丽的姑娘都纷纷回头，羞得慕灵从慢走变成疾行。

韩越的注意力全在慕灵身上，她披风上的兔毛被风吹动轻扫着她的面庞，那娇艳的脸上升起的两团红晕，不知是刚才的酒气还是奔跑的热气。

“姐姐总算回来了，你去哪了怎么也不带着我！”玉芝见她迟迟不归有些担心，一首在门口等她。

“出去转转，你就在这等我？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那就那般娇气了？”

玉芝见不远处有人扛着一把冰糖葫芦，只当是沿街叫卖的小贩，还挺巧她正好想吃，扬声道：“哎！卖糖葫芦的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