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你说怎样就怎样

易大川应下郭婷婷的询问时，夕阳正顺着车间屋檐淌下来，在姑娘发顶镀了层暖黄。

郭婷婷攥着《机械制图》的手指节发白，羊角辫上的红皮筋被扯得变了形："那...那礼拜天我带两个煮鸡蛋，易师傅修机器费脑子。"她忽然抬头，眼尾的细汗在光里闪了闪，"我、我娘说手艺人得补补。"

易大川后槽牙轻轻咬了下。

上个月车间传他和王宝钏的闲话时，也是这种带着热乎气的"关心"——李姐送过葱花饼，王嫂塞过腌萝卜，最后全成了陈霸先笔记本上的"证据"。

他扫过郭婷婷笔记本边角被涂得发皱的"易师傅真厉害"，喉咙动了动："婷婷，在厂里还是叫易主任吧。"

姑娘的脸腾地红到耳根，手指绞着蓝布衫下摆，绞出个松松的褶子："我...我记着。"她低头把笔记本往怀里拢了拢，转身跑的时候撞在废料堆上，搪瓷缸从帆布包里掉出来，"当啷"一声滚到易大川脚边。

缸底沉着半块桂花糖，糖纸都被攥得发皱。

易大川弯腰捡起缸，余光瞥见车间窗后闪过道影子——棒梗的破棉袄角刚缩回去，半块砖头还露在废料堆外。

他心口一紧，刚要喊住那孩子，郭婷婷己经跑远了，羊角辫在风里晃成个模糊的点。

西合院里的蝉鸣比厂区响得多。

易大川推开门时，李大妈正端着搪瓷盆从井台过来，盆里浮着半颗西瓜："大川啊，这瓜沙甜，给小川切两块？"三大爷叼着烟凑过来，烟屁股上的灰簌簌掉在易大川裤腿："听说技术科要提副主任？

大川这手艺，早该坐那个位置了。"

易小川从屋里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哥，二大妈送了碗鸡蛋羹，说要看着我喝。"

易大川笑着应下，接过李大妈递来的西瓜刀时，指腹蹭到刀柄上的油腻——这刀他上周刚帮李大爷磨过，往常递回来时总擦得锃亮。

他垂眼切瓜，听见东屋传来张翠芬的大嗓门："小茹啊，明儿把你新纳的千层底给大川送去，姑娘家手巧，最能暖人心。"

秦京茹的声音细细的："婶子说怎的就怎的。"可透过竹帘的缝隙，易大川看见她低头择菜的手顿了顿，眼尾挑得像只猫，指甲在青豆上掐出个月牙印。

等把所有"关心"都应酬完，易大川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擦扳手。

易小川蜷在他脚边啃西瓜，汁水顺着下巴滴在蓝布衫上。

风掠过屋檐，带下来片枯叶子，正落在易大川摊开的笔记本上——那是他今晚要核对的磨床数据，页脚用铅笔写着"李德全 陈霸先"，被划了道重重的横线。

"哥，"易小川突然拽他裤脚，"二大妈刚才说你要和上官家的姑娘订婚，是真的？"

易大川的扳手"当"地掉在青石板上。

他想起今早一大妈上门时，手里捏着的红绸子，想起上官飞燕塞给他的橘子糖，甜津津的味儿突然变得发苦。

院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女人的说话声："就这儿了，进去吧。"

易大川抬头，看见院门口的枣树上落着只麻雀，扑棱棱飞走时，带下来片碎红——像是喜字的边角。

他弯腰捡扳手，指腹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听见门环被叩响，声音不大，却像敲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易小川蹦着去开门，易大川望着他的背影，喉咙发紧。

风掀起堂屋的门帘，露出里屋墙上的全家福——易中海穿着蓝布衫，笑得眯起眼。

照片边角泛了黄，可易大川清楚记得，养父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大川，这院里的热闹，你得看仔细了。"

门环又响了。易大川站起来，拍了拍裤腿的西瓜籽，朝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