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兔儿灯政变

林爹的痒症是在捣药时发作的。

“孽障！”他攥着药杵砸向条案，浑身红疹子爆豆似的鼓起，“说！院里牡丹下的蝎毒粉是不是你——嗷！”话没吼完，他抓挠后腰的手猛力过猛，扯开腰带！松垮裤腰首往下溜！

“爹您悠着点！”林晚抱头鼠窜，怀里紧搂着小布包（里头是昨夜萧珩悄塞给她的檀木盒）。狗情敌叼着药囊满院疯跑，淡黄粉末随风扬撒。

林爹抓耳挠腮追打，一脚踩上狗情敌乱拱的药碾！药沫混着晨露湿泥溅了他一裤管！

“痒…痒杀我也！”他扭成麻花撞翻晾药架。竹匾倾倒，前日制痒粉余灰当头浇下！惨嚎声冲破屋瓦：“救命！解药！！！”

林晚吓得掏布包，檀木盒刚开条缝，却见萧珩踩着墙头瓦片跃入院落。

“别动！”他低喝一声，抄起晒药的铜盆舀满水井凉水，兜头泼向林爹！水浪冲刷下，粘在裤管药粉的油腻蜂蜡迅速消融。

凉意沁肤，林爹瘫坐在地大喘气。他瞪着湿漉漉裤管滴下的黄浊污水，又看看墙头从容拍灰的萧珩，老脸涨红：“世子…救命之恩…”

萧珩跳下院墙，从狗情敌嘴里扯回药囊：“蜂蜡黏性吸附药粉，需冷水化蜡解症。”他余光扫过林晚紧捂的布包，“拿好盒子，今晚灯会用得上。”

林爹顺着目光瞥向布包，里面隐约露出官窑天青釉色一角。他浑身一震，看萧珩的眼神彻底变了。

日头西沉时，汴河两岸千灯浮水。玉兔、仙蟾、莲花灯影摇曳，将河面铺成一条流淌的星河。林晚托着只半尺高的白瓷兔儿灯，官窑的润釉在灯火下透出玉般柔光——正是萧珩盒中之物。

“汝窑贡灯？”林爹盯着灯底“慈宁宫用”的鎏金小楷，声音发颤，“这…这惹祸的东西…”

“怕甚！”林晚指尖拂过灯内旋钮，“萧珩说，灯芯夹层藏着…”身后骤然喧哗。萧家画舫缓缓靠岸，仆从抬下数盏半人高的琉璃走马灯！萧昀锦衣华服立于船头，享受众人艳羡目光，只是脖颈间仍裹着厚厚药纱遮挠痕。

“可惜啊…”萧昀目光扫过林晚手中素淡的兔儿灯，折扇指向彩棚告示，“今年汴京灯魁非赵相爷所设青玉玲珑塔莫属！献灯者得‘青天恩科荐书’，贱籍也可考官身！”

林晚呼吸一窒。荐书！太医局男装赴考的唯一机会！

“想要？”萧昀摇扇轻笑，“拿你那盏破兔子灯来换！再学三声狗叫！”几个跟班哄笑起来。

林爹急拉女儿：“别听他的！”

林晚却攥紧兔耳灯柄：“若我的灯夺魁呢？”

萧昀嗤笑：“青天白日梦！”他打量灯身，忽瞥见灯罩映着火光显出极淡墨迹，神色一凝：“等等！赌大些！若你的灯赢，我当众跪下喊你三声祖宗！若输嘛…”他凑近低声，折扇抵住林爹咽喉，“你爹庸医害命，太医局陈案里，有位贵人的药方…”

林爹瞬间面无人色。

放灯鼓响。百姓涌向河岸。萧家琉璃灯华光流转耀目非常，赵相青玉塔宝光盈盈。林晚的素胎兔儿灯混在千百盏灯里，被汹涌人潮推搡着漂向河心。

萧昀在彩棚下摇扇讥笑：“瞧你那破灯，腿都快被挤断了…”

话音未落，林晚突然扭动兔耳！咔哒轻响，灯身分离！河风灌进夹层，一卷薄绢呼啦飘展在灯顶！绢上墨线纵横如网，赫然是幅汴京城防图！河道暗桩、城门机括、水门铁闸标识清晰！

“城防图？！”赵相爷腾地站起！金吾卫刀兵齐出！

全场死寂。萧昀折扇啪嗒落地。

林晚在众目睽睽下朗声：“民女献灯！此灯乃家父受慈圣太后密令改制，夹层水浸方显字！”她指向绢图，“此非城防，是庆历三年黄河决堤时，家父所绘泄洪闸口救急图！”

萧珩的声音破风而来：“此图当年救汴京三坊十六巷，慈圣太后亲赐御窑兔灯为证！”他跃上彩棚，高举半块玉玦——竟与兔灯底座凹槽严丝合缝！玉玦上“慈宁”篆字赫然在目！

赵相细看图旁小字题记：“…七月十五子时，新曹门水闸启三刻，导洪入五丈河…吏部主事林远诚绘于甲戌中秋…”他神色变幻：“林远诚？你是当年因泄洪延误漕运被贬的林主事？”

林爹噗通跪地：“罪臣…不敢居功。”

“什么罪臣！”萧珩夺过兔灯底座，猛力旋开夹层暗格！一卷泛黄供词飘落他掌心！“看看这个！你延误开闸，是因漕运司周姓副使拒放闸钥！那狗官早贪了修河款，怕水冲垮他沉在河道的走私货！”

供词末端画押血红刺眼——正是萧昀之父，时任漕运副使萧启章！

“污蔑！”萧昀脸色惨白扑来抢夺！狗情敌狂吠着撞向他膝弯！

混乱中，林晚眼疾手快掏出前夜涂鸦的画纸往兔灯上一贴！一只龇牙咧嘴的绿毛龟趴灯罩上，龟壳歪扭西个大字：福寿康王（王八）！烛光透画，整条河都瞧见那丑龟随灯飘远！

百姓哄笑震天！萧昀急火攻心，脖颈伤口崩裂血流满面！

“青天荐书在此！”赵相将卷轴抛给林晚，“林氏女，你爹是汴京的恩人！”

林晚攥紧卷轴，看向的父亲。他怔忡望着河面漂远的绿毛龟兔儿灯，浑浊老泪蜿蜒入颈。

更鼓敲响。人群渐散，冷月浸透河面碎光。林晚扶爹归家时，有人袖手递来盏新糊的素灯。萧珩声音淬了夜露般凉：

“灯换了，赌局才开一半。”他捏碎一丸薄荷蜡塞进她掌心，目光刺向巷口冷笑的萧昀，“青天荐书揣稳了，医考见真章。”

蜡丸融化，一丝咸苦渗入唇齿。那是海风与铁锈的味道。

林爹在夜风里喃喃：“昀公子脖颈的伤…怕是又得痒得脱层皮…”

狗情敌叼着块琉璃灯碎片蹿过巷底。明晃晃的琉璃上映出萧昀扭曲的脸。

河对岸，被捞上岸的龟兔灯浸透了水，灯芯夹层里半焦的绢片卷着焦糊味。是未被发现的第二张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