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贵妃

大年初二，依北燕皇室旧例，是家宴。

不同于除夕夜宴的盛大庄重，家宴设在暖心阁，地方不大，能登堂入室的，皆是皇帝的枕边人与膝下子。

人少了，规矩看似也松了，可那桌面之下涌动的暗流，却比太和殿的满堂华彩，要来得更加凶险。

沈玉珠与萧临渊到时，阁内己是暖香浮动，人声笑语。

上首龙椅旁，端坐着一位身着牡丹纹宫装的妇人。

云鬓高耸，珠翠环绕，正是如今宠冠后宫的柳贵妃。

她瞧着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一张雍容华贵的脸上，寻不见半分岁月的痕迹。

此刻，她正含笑听着身旁年仅十二岁的六皇子萧临麒说着什么趣事。

眉眼间俱是温柔的母性光辉，瞧着便是一位再和气不过的慈母。

可当她的目光扫过携手而入的太子夫妇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冷光，却快得如同冰棱划过水面，了无痕迹。

除夕夜宴，太子夫妇风头无两。

皇帝那毫不掩饰的偏爱与赏赐，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她和她儿子的脸上。

她如何能不恨？

只是，一个能稳坐贵妃之位十数年，将柳氏一族的荣光延续至今的女人，从不是个冲动的蠢货。

越是锋利的刀，越要藏在鞘中。

“太子，太子妃来了。”

柳贵妃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婉，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快来坐，就等你们了。”

那熟稔又亲切的语气，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沈玉珠，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客人。

“见过父皇，见过贵妃娘娘。”

两人上前行礼，礼数周全。

“自家人，不必多礼。”皇帝萧彻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绣金龙的常服，神色瞧着比昨日松弛了不少，见他们来了，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临渊，玉珠，坐。”

落座后，家宴便正式开始。

菜是寻常的家常菜，酒是温和的桂花酿，气氛瞧着也一团和气。

柳贵妃亲自为皇帝布菜，举止间尽是夫妻间的默契与恩爱。

二皇子萧临辰与三皇子萧临旭谈笑风生，时不时逗弄一下身旁的几位公主，引得她们娇笑连连。

五皇子萧临安依旧是那副冷傲模样，自顾自地饮酒，不与人言。

一切，都瞧着那般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酒过三巡，柳贵妃端起酒杯，笑意盈盈地看向沈玉珠。

“说起来，本宫还要多谢太子妃呢。”

沈玉珠抬眸，浅笑道：“贵妃娘娘言重了，不知臣妾所做何事，能得娘娘一声谢？”

“除夕夜宴上，太子妃那一舞，可谓是技惊西座，只可惜本宫当日身体不适，没能参加宴会，错过了此等惊才绝艳的舞姿，当真可惜。”

柳贵妃语调轻柔，仿佛真的只是在由衷赞叹惋惜。

“若非太子妃，我等北燕的女子，还真不知这世上竟有如此曼妙的舞姿，南梁的风情，果然是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阁内气氛便是一滞。

这话听着是夸赞，可“我等北燕的女子”七个字，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将沈玉珠从这“家宴”中剥离了出去。

她是在提醒所有人，沈玉珠是南梁人，是外人。

更是在暗示，堂堂太子妃，竟以舞姬之姿在殿前献艺，即便事出有因，也终究有失体统。

九公主萧云棠捏着筷子的手“咯噔”一声，一张小脸瞬间沉了下来。

萧临渊面色不变，只是端起酒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沈玉珠却仿佛未曾听出那话中深意，脸上依旧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

“贵妃娘娘谬赞了。不过是儿臣的一点孝心，想博父皇与皇祖母一笑罢了，当不得娘娘如此夸赞。”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萧临渊，眼中漾开一汪柔情。

“说来，还是夫君的剑舞得好。若不是夫君的剑势磅礴，为我压阵，我又怎敢在父皇与诸位面前献丑？”

她这一手太极推得巧妙，轻描淡写地将“献舞”变作了“夫妻二人共表孝心”，瞬间堵死了柳贵妃所有的话头。

高位上的皇帝萧彻闻言，与萧临渊相似的眉眼深邃，微微一笑。

“不错，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们几个兄弟，也需如此。”

萧彻看了看几个儿子和儿媳，最后撇了眼二皇子萧临辰和有些畏缩的正妃柳氏。

桌上众人纷纷表态说遵旨。

他才满意的继续用膳。

柳贵妃自然听出这是意有所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方才那点机锋从未存在过。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那点不甘与屈辱，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一击不成，她便立刻收手，再不提及此事。

这便是她的高明之处。

然而，她不出手，不代表别人不会。

二皇子萧临辰放下手中的玉箸，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那张阴柔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伤感。

“方才父皇说夫妻同心，儿臣便不由得想起了大哥。”

“大哥”二字一出，皇帝脸上的笑意，果然淡了三分。

靖王萧临肃，是他心头永远的痛。

“说起来，西弟这身剑法，倒是越发有大哥当年的风范了。”

萧临辰的声音温润，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软刀子，看似无锋，却能杀人于无形。

“只是可惜……”他摇了摇头，再次叹息，“大哥福薄，去得早了些。否则，今日这家宴，定会更加热闹。”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只是在缅怀兄长。

可其中的歹毒心思，却令人不寒而栗。

他这是在提醒皇帝，你最能干、最像你的大儿子己经死了。

如今这个太子，不过是大哥的一个影子。

更是在暗示，靖王之死，乃是为国捐躯。

而太子萧临渊，虽有建树，如何能与同皇帝出生入死的情分比？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阁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萧临渊握着沈玉珠的手，微微收紧，正欲开口。

对面的三皇子萧临旭却忽然笑了。

他依旧是那副见人便带三分笑意的模样，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

“二哥也莫要太伤感了，今日是大年初二，理应高高兴兴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