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稚子

昭阳宫内，暖香浮动。

西域进贡来的巨大水银镜前，柳贵妃正慵懒地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捻着一颗刚剥好的荔枝。

宫人们屏息垂首，将一套套为春猎准备的骑装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有焰火般的大红胡服，衬得人肌肤胜雪，英气逼人。

也有深海似的宝蓝劲装，用金线密密地绣着交颈鸳鸯，于飒爽中又添了几分说不尽的妩媚。

柳贵妃看着镜中自己保养得宜、依旧明艳动人的容颜，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浅笑。

春猎是大事，既是彰显国威，也是后宫女人们争奇斗艳的战场。

她身为宠妃，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母妃！母妃！”

一阵急促又清脆的孩童声，伴随着“蹬蹬蹬”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六皇子萧临麒，像一阵小旋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锦袍，腰间挂着个圆滚滚的香囊，跑起来一晃一晃的，更显得稚气可爱。

他一把扑到贵妃榻边，抓着柳贵妃华丽的衣袖，用力地摇晃着。

“母妃母妃，我也想去春猎！”

他仰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盼。

“我也想去骑大马，看皇兄们打老虎！”

柳贵妃闻言，原本含笑的脸立刻板了起来，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胡闹！”

“你才多大点儿，围场里刀枪无眼的，多危险，磕了碰了怎么办？”

“乖乖待在宫里读书习字，母妃回来给你带狐狸尾巴做围脖，好不好？”

萧临麒平日里被娇惯坏了，哪里肯依。

一听这话，嘴巴立刻就撅了起来，高得能挂上油瓶。

小身子一扭，竟是首接坐到了地上，耍起赖来。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去！”

他两条小腿用力地蹬着光滑可鉴的金砖地面，放声大哭起来，嗓门洪亮，震得人耳膜生疼。

“太子哥哥那么大的时候，都跟着父皇上过战场了！我都十二岁了，还只能待在宫里！太傅家的孙子都笑话我！笑话我是个没断奶的奶娃娃！”

柳贵妃最是疼爱这个幼子，见他哭得抽抽噎噎，小脸涨得通红，心疼得不行。

尤其是听到“被人笑话”这几个字，一颗心顿时像被针扎了似的。

可理智又告诉她，围场确实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

万一惊了马，或是被流矢所伤，那可是追悔莫及。

一时间，她又是心疼，又是为难，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六弟不高兴了？”

一个温润含笑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端王萧临辰缓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暗纹长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

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他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弟弟。

他并未呵斥，只是走上前，温和地将萧临麒从地上扶了起来。

又亲手替他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说哭就哭，让母妃跟着忧心。”

他柔声安慰了几句，然后转向柳贵妃，笑道：“母妃，六弟想去，便让他去吧。”

“男孩子，总该多见见世面，将来才能有担当。”

“可是……”柳贵妃还是满脸的犹豫，“他毕竟还小……”

“母妃放心。”萧临辰的笑容不改，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春猎之时，有儿子在，还有那么多侍卫，定会把六弟看得好好的，绝不会让他有半分危险。”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引导。

“再者说，父皇也去，六弟若能随行，岂不是多了许多在父皇面前尽孝的机会？”

“让他骑骑小马，射射小兔子，也能讨父皇欢心，让他看看母妃教养出的皇子，是何等的英武不凡，岂不更好？”

柳贵妃被他说得彻底动了心。

是啊，皇上日理万机。

平日里，麒儿又在学堂，父子俩能见面的机会本就不多。

若能借着春猎，让麒儿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展现出皇子的英气，那对麒儿的将来，可是大有裨益。

她看着幼子那双哭得红肿、却依旧充满期盼的眼睛，又想到能借此机会让幼子与皇帝亲近。

心里的天平，终于彻底倾斜。

她长叹一口气，松了口。

“那好吧。”

“但你定要向我保证，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他若掉了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儿子遵命。”

萧临辰笑着躬身应下，眼底深处，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他俯下身，温柔地擦去萧临麒脸上的泪痕，声音宠溺。

“好了，不哭了。二哥带你去，让你骑最高最俊的马。”

萧临麒立刻破涕为笑，抱着他的胳膊又蹦又跳，高兴得像得了什么宝贝。

萧临辰含笑看着他，目光却穿过这片刻的温馨，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他之所以费心劝说母妃，自然不是为了满足幼弟小小的虚荣心。

他只是想，在即将到来的那场狩猎大戏中，多安插一个能随时接近父皇的眼线。

一个能哭能闹，能在关键时刻，用最天真无邪的方式，转移所有人注意力的棋子。

一个活生生的，能替他挡下未知风险的，亲弟弟。

他从未想过，这颗被他精心算计的棋子，究竟会以何种惨烈的方式，引爆那场名为“围猎”的盛宴。

得了母妃应允，柳贵妃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亲自牵着萧临麒，往御书房去了。

她今日特意换了一身藕荷色的宫装，妆容精致。

眉眼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与娇媚，既不显得过分张扬，又能轻易勾起帝王的怜爱。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青烟袅袅升起。

北燕皇帝萧彻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间，朱笔圈画，神情专注。

听到太监的通传，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在看到柳贵妃与幼子时，瞬间化为一片温和的湖水。

“爱妃怎么来了？”

萧临麒像只挣脱了束缚的小雀儿，一溜烟地跑到御案前。

小手扒着桌沿，使劲踮着脚尖。

“父皇！”

他仰着那张与萧彻有七八分相似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稚气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