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胧月旧事

德母妃只能苦笑，我母妃看她实在没有精神，讪讪告辞。回来的路上，母妃也有些物伤其类，神色怏怏的。我见了也不好受，却也不知道如何劝，搜肠刮肚的找出些话儿来逗她，她开始还是微笑着听着，后来却还是叹息道：“别人的孩子到底是别人的，说收回去，你能怎么办？”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打量周围服侍的宫人，确定无碍，才有些嗔怪的唤道：“母妃！”

我们都知道，胧月姐姐如今的境况，根本原因，还是在太后当年的许嫁。可谁也没有谴责她，不仅因为她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她是胧月的生母。

遥想当年，皇兄登基不久，铁勒却在养精蓄锐数十年后，国力大增，又出了一代名将也速求，对大周燕云之地虎视眈眈，路人皆知。赫赫在大周后方是绝不能再乱了。可偏偏先帝在时和赫赫多起战役，彼此之间多有芥蒂，如何让对方放心是两国都重视的问题，除了开关通商之外，赫赫还提出求娶大周帝女。

彼时，待嫁的嫡亲帝姬，只有胧月与和睦。这样有求于人的时候，摄政王和太后是不能以宗室女充任公主的，何况那摩格曾经见过先帝的女儿。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太后最后嫁出的，是自己的亲骨肉。朝野内外，一片赞誉之声。

但是骨肉相隔，纵使被吹上天又如何？那时的我只有十岁，隐约知道些事儿了，知道胧月姐姐的婚事并不是大喜事。而一向和胞姐不甚亲近的灵犀姐姐，也在出降礼的前一天，抓着胧月的大红九凤吉服，放声大哭，谁劝都不肯松手，只是呜呜噎噎道：“阿姐别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谁也想不到一向乖巧的灵犀反应如此激烈，相约来添妆的几个太妃王妃全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还是胧月姐姐自己俯下身哄劝着，嘱咐着“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孝顺母后，为雪魄作出姐姐的样子来。不许哭了，又不是小娃娃，再过几年你也是要嫁人的。你看，妹妹在那边看着那，你再不擦干了眼泪，小心被笑话。”

我听到胧月姐姐提及我，权衡一下还是上前帮着扶起灵犀姐姐，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姐姐，你嫁人了，就不回来了么？”

胧月一怔，旋及笑笑，那笑容仿佛是开自苦海地狱的旋复花，她说：“是呀，女人嫁人叫做归，意思就是扎根落户了。人谁都要如此，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然后又说：“姐姐没有别的牵挂，怀淑，德母妃最喜欢怀淑了，以后怀淑多去陪陪她好不好？”

往事如烟，想起这个接触不多的皇姐，怕是今生都无缘再相见了。这么一想我自己心口都泛酸，也更不能劝解母妃了。

到了宫门口了，母妃才想起什么的跟我说“小芸是近来到你身边使唤的，服侍的可还妥帖？”我奇怪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一查，但还是道：“她当差很好，母妃为什么有此一问，可是对她有什么不放心吗？”

母妃浅笑着没有说话，只是携着我的手进了内殿，扫视了一眼周围当差的宫人之后，才道：“说起你胧月姐姐的事，我这当娘的不免要为你打算一二，嫁妆什么的自然有太后安排，我到时候再补贴就是。可是身边的臂膀却是不能少的，总要带一两个心腹出去，否则就算你有千岁之尊，内宅里总不能单打独斗吧？如娟年纪大些，于宫规上有些抵触，如秀更是马上要足岁出宫了，所以我才想到这个叫小芸的。”

我听见母妃抛开妇德，直接教导起我治家之道，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只好说：“行不行的，母妃先看看看吧，总是我的女儿，确实还不着急呢。”

“培养人怎么是一时半会的事，你这孩子，要学着未雨绸缪。”母妃第一次让我觉得有些唠叨，接着她又叹息道：“说起如秀，因为璟嫔插手，只怕今年冬天出宫不易，看着她那满心期盼的样子，本宫可真是不忍心。”

我心知母妃说的是前些日子璟嫔为了六宫权柄，借故宫女离宫的事情拿捏德母妃，心里暗暗不齿。但是她素来就是那个为人，也没有什么深究的，反而想到了如秀，这个从我垂髫之年就认识的川蜀女子，童年的光影里她总是温柔而又带着些活泼。终究也到了离开的时候，多少泛起些忧伤，只道：“母妃也晓得这个时候，咱们不能跟姓李的那个唱反调，如秀，唉，前些日子我心情不好，也苦了她心里焦急还要对我陪着笑脸。只盼着璟嫔肚子里的是个女娃娃，那样她就是再狂，气焰也没那么大了，赶着年前放出去，别蹉跎了岁月，那就是罪孽了。”

母妃听了微微含笑，拍着我的手道：“其实如秀的事娘早就知道，我做过奴才，理解她的辛苦理所当然，你自出生就是荣华富贵，能这样想，已经很好了。”

我并没有说话，只是顺势歪在了母妃的怀里，感受着她身上特有的皂角香味。其实我早就知道，母妃总是觉得自己出身卑微，不仅在地位上让我落后了其他帝姬，而且大家闺秀行事为人的精明与涵养也不能教导我，所以总是有意无意的让我与温文尔雅的德母妃，文采风流的贞母妃亲近，这也促成了我孝顺庶母的名声。哪怕这样会让她这个生母失落，她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但是我更知道，我平凡的母亲，在血脉传承间，言谈举止上，给了我许多许多。正因如此，哪怕我并不耀眼，却从来活得踏实。

可是，我却万万没想到，短短一个冬夏间，会发生那么多事，很多事情不仅我不能掌控，甚至还被牵扯其中。

首先是七月刚过了一半，宫外就传来了消息，汝南郡王予泊的母亲贺老夫人薨逝。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半天没有说话。接着三天都素服素衣，亲手为贺老夫人抄了一百卷往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