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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番外
尾区,星耀市郊。
白夜未央,烈日炙烤。滚烫的地砖上原来是个烂尾的建筑工地,好多年没人接手,不知什么时候重新修了路,路口还竖起块“私人领地,非请勿入”的木牌。
警告牌旁边守着个小酒馆,分明建在内陆,却起了个名叫“渡口”,岗亭似的立在那,里面间或飘出懒洋洋的爵士乐,房顶上没有遮阳棚——这是一家人类酒吧。
老板兼酒保正在偷喝新榨的橙汁,她胖乎乎的,长着一张和气生财的脸,逢人就笑。客人们对她也都很客气,不光因为她靴子里装着一对能踢死血族天赋者的违禁品,还因为她以前是方舟的理事、罗兰长老的副手之一。
这还是一家有违禁品和匠人造物镇宅的人类火种酒吧。
此时刚过正午,酒吧里坐满了人,除了几桌风尘仆仆的旅人是路过,剩下的基本都是过来做交易的。
渡口酒吧背靠“神圣”的方舟,是人类离开苟且的夹缝后,第一个建在阳光下的据点。一开始,出于对方舟的信任,有人到这里来交易一些不容易弄到的东西,像是匠人造物、稀有材料、武器之类,想着即便有心怀不轨的,也不敢在二级圣光眼皮底下造次。后来渡口酒吧干脆做起官方“掮客”,让求购者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和联系方式留下,挂在门口的簿册上,供南来北往的商贩翻阅联络。
只是这“掮客”是公益的,渡口酒吧本身不收任何好处。
“可能这就是神圣吧。”匠人冷杉想。
热血,理想主义,正人君子……算数稀烂,对赚钱有不必要的羞耻——这酒馆明显就赔本,全靠方舟的贴补维系。
冷杉人如其名,瘦削、高挑,栗色长发编成了一把利索的辫子,眉目之间起落如山峦,谷底压着双深灰色的眼睛。他形容落拓,兜帽挡住了半张脸,长袍上有风霜,指甲却修得一丝不苟——正是那个跟霍尼一起,从黑山谷里走出来的“背区黑匠人代表”。
当然,随着背尾两区握手言和,匠人先生已经不算“黑”了。如今他往返于两区之间,是新匠人联合会的理事之一。
此时,匠人先生正坐在渡口酒吧的角落里,侍弄着一盏黄铜灯。
灯罩的形状略怪,有个不规则的凸起,半寸长的暗红灯芯扎在凝固的灯油里,灯油黄黄白白的。
坐他对面的老伊森看着那灯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产生了一点阴森的联想。
合作归合作,面对过去传说中的“黑匠人”,尾区乡巴佬伊森心里还是有点犯怵。
“这不是人油,是酥油和板油调的。”冷杉头也不抬,“人油提炼不方便,这东西的副作用也还算可以承受,没那个必要。”
老伊森松了口气。
虽然匠人们都签了自律契约书,承诺使用的人体材料都来自合法途径,背区一些“大尺度”的造物,还是常给尾区人民带来一些阴间震撼。
伊森悄悄把手心冷汗抹在狗身上,讪笑着没话找话:“灯罩形状还挺别致,像个……”
冷杉:“人头盖骨。”
伊森:“……”
“灯罩撑是人头盖骨做的。”
伊森的狗:“呜……”
那黄铜灯的火不太好打,冷杉耐心地鼓捣了一刻钟,火苗才不情不愿地从灯芯上爬起来,伸着懒腰爆了个灯花。
匠人这才抬起头:“头盖骨是个老匠人的火种遗留物。”
对了,老伊森恍然:背区处理火种遗留物的方式不一样。
以前,虽然大家都在苟活,但背区人苟在资源充足的地方,能吃饱,吸血鬼也希望多几个火种干活,愿意支持有天赋的人觉醒匠人火种,那边火种不稀罕,背区人也不把火种遗留物当“神圣不可侵犯的公共资产”。
只要条件允许,背区匠人死前都会留下遗嘱和设计图,用自己的火种遗留物为主材料,设计最后一件造物留给后人。他们那边一直都有许多带“违禁品”性质的匠人造物,比单纯的匠人造物厉害。
以后尾区也能吃饱饭了,霍尼老太太建了火种军校,今年第二年招生。他们也有余力培养大批火种了,大概也会从这个例吧?
“以后”……老伊森想到这个词,一阵恍惚。
距离尾区人类那场虎头蛇尾的大逃亡,才刚过去两年多,回想起来,却已经恍如隔世。
平静的摩羯洲大陆五百年没有过什么波折,原本都已经静出了昏昏的陈腐气,这两年却仿佛被人一脚踩了尾巴:有人的,集结武装豢养私兵;有钱的,到处勾结撒币囤货……你方唱罢我登场,内战撕得尖牙乱飞,风向一天十八转。
就在今年初,摩羯洲下台三次上台四次的总统阁下遇刺身亡,尸体分装了七个包裹,用冷链快递到了临时政府。据说到货时里面冰袋还没化,非常新鲜。
一时间,四五个打着“捍卫女神”旗号的反政府组织跳出来争抢凶手名号,最后也不知道花落谁家。反倒是邮寄尸体的快递公司因此名声大噪,并迅速抢注了“总统快递”的商标。
总统之死,也意味着摩羯洲中央政府彻底垮台,进入了军阀领主割据时代。
小安德鲁·迈卡维趁机攫取了尾区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不知道怎么操作的,他居然摒弃前嫌,跟之前要弄死他的尾区黑市握手言和,甚至“喜结连理”——老实说,这事比黄鼠狼和鸡携手出柜还惊世骇俗。
反正等别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迈卡维少爷已经把尾区各地领主搓圆捶扁,将偌大一个区变成了他的一言堂,并发起了脱缰的癫:诸如针对各地领主组织分批次抄家活动、颁布尾区独立宪法、重新把政府架构发明一遍……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说了。
去年年底,他公开忤逆家族立场,给尾区的秘族批发了“合法移民身份”,什么猪羊牛马,从此也都算交上社保了。他还领养了一头眼泪汪汪的罴人幼崽,并将这异族……说不好是养子还是宠物,任命成了尾区秘族首领。
今年他更离谱了,直接宣布野怪浆果也成了“新人”,拥有与血族公民同等的人身权利。
而这种倒行逆施的精神病法令居然还没引起什么波澜——他实在太能搞事,尾区人民早麻了,只要迈卡维将军不发疯搞大屠杀,搅合得大家活都不能活,那怎么都行。
不管明年他是要立棵歪脖子树当区长、还是要跟手机壳结婚,大家都没意见。
再说,所谓“少数特殊族群”的出现也没影响什么,反正人工饲养繁育的浆果还适用于《物权法》。至于“野怪有户口”,也挺好的,起码下次再被野怪蜇了,可以跟他们打官司要求赔钱。
不过可能时逢乱世,各族的精神状态都不太稳定,都神神道道的,法令才颁布小半年,不怕死的血族网红已经一窝蜂地跑到野怪……不是,“少数特殊族群”开的香料店拍探店视频了。
这时,匠人冷杉先生出声拽回老伊森跑远的神思:“血。”
伊森回过神来,连忙伸出手。匠人将他的指尖血点到豆大的火苗上,那半死不活的火苗忽然“嘶拉”一下暴起,炸出一团碧绿的火星,一人多高。
伊森往后一仰,瞪大了眼——那些萤光似的碧绿火星飘浮在半空,其中影影绰绰的,拼出个少女的轮廓……是从老伊森的记忆里拓下来的人影。老人连忙伸手,却被火星烫了手,那团火星像含羞草,一触即缩,人影倏的消失,火星团缩成了一颗黄豆大的碧绿火苗,被匠人收入了水晶瓶。
“承惠。”冷杉将水晶瓶递过去。
老伊森这才回过神来,猛地起身,在裤子上蹭了好几遍手,才敢去接。
这颗小小的火苗叫“指路萤”,以血为媒,能抽出人心里最深的思念。把它随身带着,它就能在感应到心念之人踪迹时变色,是个寻人指路的道具。
思念越深,指路的萤火就越灵敏。
“不用这么小心,不小心摔了,你就换个瓶。保质期内,火球不会散的。”匠人徒手掐灭灯芯上的火,摸出个锡制酒壶,啜了口烈酒,又懒洋洋地说,“保质期一年,一年内要是散了,你找我就行,你知道怎么联系——老哥,你也不是火种,独自上路,真不要再来件护身的东西吗?”
作为新公民,他们这些“少数特殊族群”在尾区有了合法的聚居地,也有了合法的收入和营生。理论上,出门在外,他们的人身安全也受法律保护。除此之外,少数特殊族群的身份证也是一种特殊的匠人造物——来自背区匠人的技术——只要定期用主人的血喂养,就能在危险时发出微弱的“圣光”护身,给主人争取逃脱机会。
不过等法律来保护,剩菜都该凉了。对普通人而言,世界依然充满危险。现在大家还是会尽可能待在有保护措施的社区里,必须出门,也是在火种的保护下集体行动,偶尔有个别狂徒想“自由行”,也会随身带好护身的匠人造物。
老伊森却摇头拒绝了:“你们这些狗日的匠人造物,比悬赏令上迈卡维的脑袋还贵,我一条臭烘烘的老狗,没那么贵的命,划不来。”
冷杉耸耸肩:“我以为你在前哨驿站这么多年,总会有点积蓄。”
旁边桌的人插嘴:“他的钱都养野婆娘了。”
老伊森笑骂了一串富有想象力的脏话,也懒得辩解,只是告辞时,他眼角的笑纹浅了一些。
“那时候怎么会想到还有这一天?”老人嘀咕着,扛起旧猎枪,招呼上跟他一样老态龙钟的狗,“走吧老家伙,趁咱俩还走得动……”
“喂,等等!”这时,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老远撞过来。
老伊森没在意,埋着头正要往外走。
“伊森老头儿!”
度过了不太明显的变声期,茉莉现在听着有点像大人了。
两年多过去,她艰难地长高了一寸多,五官倒没什么变化,只是晒黑了不少。这会儿她嘴角、颧骨和脖子上都挂着没好利索的伤,被外伤药水染得黄一块紫一块的,出门也不说遮遮。外加那一身对时尚别有见解的装束,她看起来就像只掉进了染缸的鹦鹉。
有几桌靠近门口的人被声音惊动,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不认识,但看着毒性不小,有点伤眼。
就在这时,胖老板却站起来迎了出去,态度几乎带了几分慎重。
渡口酒吧里顿时一阵安静,人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揣测这鹦鹉……女孩的身份。
茉莉不理会缭绕在她身边的打量,旁若无人地蹿进来,老伊森的狗“汪汪”地撒着欢,举起前爪要跟她击掌。茉莉单手插兜,跟老板点点头算打招呼,因为自认为是个冷酷的女人,她无情地拒绝了狗爪。
“鼻青脸肿的老天爷,”老伊森瞪着她,“你怎么越来越没礼貌了。”
茉莉:“我第一次进驿站就碰上你,能有什么礼貌?”
说着,她从鼓鼓囊囊的外衣兜里掏出个卷成了一团的破帽子丢过去:“给你……幸亏早回来几天,差点没赶上。”
老伊森接住,没等打开,已经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匠人冷杉探头:“这里面有二级‘守护’的火种遗留物?”
“嗯,血族做的违禁品,出任务顺回来的,扣在头上能隐身,”茉莉踮起脚勾搭着老伊森的肩膀,老气横秋地叮嘱,“你这老家伙够能惹事了,送你武器也不安全,还是给你个能保命的东西吧,出去时刻记住把嘴放干净点。”
“吃你的奶去,毛都没长齐的小跳蚤”老伊森咕哝着,嘴动了几下,又有些拘谨地朝茉莉挥了挥那顶隐身帽,“你……呃……你也是,多练,少得意……得长成老太婆才行……知道吧?”
“真啰嗦,不用谢,快走你的吧。”
一直目送着老伊森走远,不知何时凑过来的酒馆老板才轻声开口:“是个很有勇气的老先生,但我希望他不要得偿所愿。”
茉莉听懂了她的意思,没吭声——老伊森的女儿已经失踪多年,现在出去,找到的踪迹也多半都是遗踪,还不如找不到。
如果一直找不到,他就可以一直抱着希望,直到把那希望抱进棺材陪葬,再与妻女重逢于终点,也算团圆了吧。
老板转向茉莉:“喝点什么,茉莉女士?还是老样子,甜牛奶?”
“小鬼才喝那玩意。”茉莉回过神来,给自己拗了张更冷酷的脸——上个月开始,她已经是个年满十六岁的成年人了。
成年人气势十足:“来杯大麦酒,加冰。”
“好的,”老板面不改色,“那还要加糖加奶吗?”
“……哦,要。”
匠人晃悠着自己的锡制酒壶,忍笑。
只见这位稳重的“成年人”单手一撑,从旁边的空桌上一跃而过,气势十足地坐在他面前——虽然婴儿肥还没消,私下里还在努力喝奶长个子,但现在,凡是知道她来头的人,都要低头尊称一句“茉莉女士”。
这可是时下最年轻的二级“审判”。
他们叫她“迷藏之剑”。
以前,“迷藏”只是一件匠人造物,人们用来代称以其为基的前哨驿站。
现在,“迷藏”是奇迹、是传说、是守护神、是豁开天地的利刃。
有人说,当年亚特兰蒂斯预言中的“救世主”就在“迷藏”上,是第四条火种路线的引路人,会带着人类走向唯一的出路。有人说,“迷藏”上有神话中从天而降的炽天使,手持号角与烈焰,驱散黑暗。还有人说,“迷藏”上的每一个成员,都是未来的顶级火种,那是一条通往人类极限的通天船。
总之,所有人都共识是,有“迷藏”,才能震慑住那位已经是二级的吸血鬼将军,人们才能战战兢兢地与吸血鬼和半兽人比邻而居。这两年,“迷藏”已经超越了“圣地”和“方舟”在人们心里的地位……尤其是它还那么神秘。
落拓的匠人先生似乎和茉莉很熟,熟稔地打招呼:“好久不见,怎么是你,艾瑞克呢?”
茉莉:“去第一军校找他妈哭鼻子了。”
冷杉会意,看来这段时间,艾瑞克又被一个比一个难搞的同伴折腾得不轻,找霍尼诉苦去了。他耸耸肩,剥开一颗坚果:“可怜的艾瑞克。”
霍尼校长不会为他做主的,霍尼校长忙得要发疯,路过的蛆都会被抓走当童工,艾瑞克自投罗网,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出不来了。
“他怎么这么悲伤,你们这回去了哪,方便透露吗?”
“角区,冻死了,鬼地方,停尸房似的。”茉莉挠着下巴上新结的痂,“还是个骄奢淫逸的停尸房。”
那里的人类——血宠,就没有b9以下的,像加百列那样艺术品似的高级定制在名利场上随处可见,看多了要害脸盲症。
血宠们穿缀满了宝石的宠物衣服,随便一个项圈价值五六万,比“迷藏”里赖床不起的废物“救世主”身价还高,却只会说“祝福您,我的主人”。
茉莉想起这些,脸色微沉,但也没多说。
跟着“迷藏”,她亲自丈量着不再属于人类的山川与湖海,途中见过诸多怪现状,早不肯大惊小怪了。
她耸耸肩,不等牛奶酒上桌,就急性子地直奔主题:“我们带回来血族天赋物二十五件,其中三件是梵卓‘药师’精心设计的孤品,你是大主顾,除了自留的,其他东西你先挑。”
匠人伸手按了按胸口表示感谢,又问:“材料呢?”
“材料没有。那败家白毛说,材料都不是角区特产,大老远的,没必要带,少量的不出售了,给两千练手都不够。”茉莉说起两千,语气好了一些,“我们的匠人挺厉害的,之前做了个很精彩的匠人造物,本想带过来给你看看,任务中给迅猛龙挡了一下,损坏了。”
相比匠人两千,茉莉女士对同路线的迅猛龙就苛刻多了:“菜死了,那傻大个。”
两千在一众火种面前,被乌鸦单拎出来那一刻起,就不是个怯懦无能的小女孩了。
他说她是个伟大的匠人。
伟大的血肉要煎、要熬,因此两年来,她埋首纸堆,不敢有一秒懈怠,生怕配不上那声“伟大”。她睡的最晚、起的最早,再加上大法官的特殊辅导,现在已经是二级匠人了。
冷杉听得津津有味:“其他人好吗?听说前一阵,李斯特先生还晋级了?”
茉莉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父亲是圣地的理事官,知道这个消息,在圣地自营的火种酒吧里买了三天单。”冷杉朝她晃了晃锡纸酒壶,“喏,这壶酒还是承蒙招待呢。”
茉莉心里颇不以为然,并且想翻白眼。
大家在迷藏里朝夕相处,互相之间那点事慢慢也就都知道了。
怀抱凶器、心有业火的人觉醒“愤怒”,反复在无能无力中挣扎的人觉醒“悲伤”,按这个逻辑,茉莉一开始以为“极乐”就是会没心没肺傻乐的人,有些还会因为放纵沉溺名声不好。
后来她和李斯特熟了,就懂了,好人谁会纵欲?真快乐的人就不会对“快乐”有执念,只有空虚匮乏又孤独的可怜虫,才会贪求那片刻的忘忧。
李斯特那个位高权重的老爸,以前就跟没这人似的,霍尼升职、李斯特转队,同在圣地的理事大人不可能不清楚,他连问都没问一句。就好像“极乐”儿子是一袋垃圾,随手托个朋友让她带出去扔了,扔垃圾桶还是路边都随意。
有一次李斯特喝多了,抱着艾瑞克嚎啕大哭,把“对不起爸爸,我让你失望了”翻来覆去说了一百多遍。
现在好,“迷藏”被抬到一个特殊地位后,那位“心灰意冷的父亲”摇身一变成了“骄傲的甜心老爸”,嘘寒问暖起来活像亲生的。
嘁!
不过家丑不便外扬,茉莉也就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对,他二级了。别提了,别人都是生死一线时候晋级,他居然是训练时候晋的。”
可见极乐小哥这辈子遭遇的最大绝望不是来自敌人,是来自某个白毛陪练。
“不过艾瑞克大叔那把年纪了才二级,据说极乐晋级还比我们攻击系的难,李斯特算挺有天赋的。极乐升级还有整容效果,他现在能直接去冒充血宠,二级极乐的技能也好用,比我们圣线强。”
“审判”升级怎么就没有视觉效果呢?再长一寸也行啊!茉莉不甘心地撇撇嘴,又想起草莓。
草莓是“守护”,三级以后能开“神域”,也可以像罗兰一样开发很多用法,但那位也很愁人。像“守护”、“极乐”这种早期不太能打的,有个加百列当陪练很幸运,加百列在玩弄同伴这倒霉事上经验丰富,不会真把他们玩死,还能轻松让他们体验“命悬一线”,实乃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他那一套,唯独对草莓不好用。
草莓可能是脑子有问题,明明胆子也不大,但只要让她认定了是自己人,就能无端生出近乎固执的安全感。这安全感甚至能让她无条件信任加百列,以至于勘破训练场里的幻觉……就很离谱,那些血族拜他们的邪神都没这么大的信仰之力。
最近加百列已经懒得吓唬她了。
“五月呢?”冷杉问起迷藏里唯一一个不是火种的人,“我手里有一批‘违禁品’,各路线各方向的火种遗留物都有,有需要的吗?”
茉莉摇摇头:“不用费心了,我们不缺圣线的火种遗留物,四月份的时候还捞到过一颗秘线的火焰晶碎片,之前去背区,他也感受过残缺线的火焰晶,都不行。他可能是天生的绝缘体吧。”
大法官说,在五百年前,五月这样的人才是“正常”的大多数。
那时的“正常”是指,能灵活适应环境,在阳光和雨水中,健康合群地过好普通人生。一生不为执念所困,因此身心都不受黑晶侵扰。
五月,就是一个生错了时代的“正常”人。“正常”到他短暂地失落了几天,很快就想开了,仍然是乐呵呵的,还负责起迷藏的统筹后勤工作,干得有模有样,强迫症加百列都没什么意见。
“没事,不用管他,他好着呢。”茉莉摆摆手,又对匠人说,“迷藏需要一次大检修,这回我们被迫启动了‘遗迹程序’。两千一个人干不了,我们也那么多材料,你有时间吗?”
冷杉一愣:“这次行动这么凶险?你们去的是角区哪里?不会误入战区了吧?”
“啊,我们去的就是战区。”
“……什么?”
“就是那个有恋尸癖的迈卡维嘛,他们家一帮秃头的尖牙老头,最近在逼他交出尾区军权。他不干,托我们做掉他老爸。”
“……”
什么?
“这任务看着吓人,其实难度不高,我们进出迈卡维家不是有‘后门’么——恋尸癖抓了个他爸派到他身边的眼线,悄悄剥了皮,拿给我们当了通行证,只要好好穿着过去,找机会跟老迈卡维独处,再给他参观一下业火枪……就这点事,办完直接用‘迷藏’脱身就好,都怪那白毛,非得节外生枝!”
冷杉不意外,加百列的刺杀一向是大型行为艺术,对他来说,“舞台效果”比结果重要。
“刺杀失败了?”
他们没听到消息,要是掌握着兵权的迈卡维家主也成了“散装”的,外面早该炸锅了。
“对啊,目标没死。”茉莉气鼓鼓的,“白毛非要把那匹老家伙活着牵回来,美其名曰‘请甲方吃自助’,就因为想看那俩迈卡维世纪重逢时的脸色!神经病,吸血鬼还能有什么别的色!”
结果让老东西半路找到机会招救兵,害他们被十三个血族天赋者围攻,差点玩脱!好不容易周旋出来,那白毛还买袜子似的挑挑拣拣,说这回来的脑浆里没有他喜欢的款式!
冷杉:“……”
茉莉深吸一口气,对加百列的怨气还有一缸,正要往外倒,忽然兜里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加百列”。
啧,还真是说谁谁来。
茉莉背后说人坏话一点也不心虚,甚至打算当面再来一遍,没好气地接起来:“干什么?”
电话里一顿,随后传来加百列的声音:“茉莉,请你尽快回来一趟。”
茉莉当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什么怪语气……那货吃错药了?
随即她意识到不对——她给加百列的常用号码备注一直是“死白毛”来着。
这个声音是大法官?知道她身边有外人,模拟的来电?
茉莉皱了皱眉,没敢耽搁,从兜里摸了张纸递给冷杉:“有点事,不聊了,货物清单在这上面,挑好了联系我。”
说完,她就放下酒钱匆匆离开。
迷藏启动了“遗迹”程序,现在无法进入,迷藏一行也没回人类社区。
一来他们随身携带了大量血族天赋物和未处理的材料,对普通人不太好,再者找上门来的应酬太多也烦——比如那谁他爸、那谁他笔友。
所以他们现在落脚在星耀城市中心,一处隶属驻军的别墅区,房屋产权属于迈卡维。这地方居住条件不错,还能白嫖血族驻军看大门,隐蔽安全。
茉莉赶回去的时候,除了被霍尼扣留的艾瑞克,迷藏里的人和宠物都到齐了,聚在加百列住的房间外,谁也进不去。
加百列的屋子正被一片薄雾罩着,说不出的阴森,房门分明近在咫尺,门外的人却不管把胳膊伸多长,手离门板总差半寸。
“这里的空间被扭曲了,是血族的能力,”迅猛龙可能还没从一路追杀里回过神来,一脸六神无主,“我们没摆脱追兵吗?还是迈卡维那边背叛?”
“这东西能量等级很高,”李斯特面沉似水地看了一眼能量探测器,“接近二级了。”
“闪开,退后。”赶回来的茉莉大步上前,拽开五月,又指了指两千,“你也是。”
扭曲的空间里传来阴冷逼人的气息,顺着茉莉身上细碎的小伤口往皮肉里扎,对没怎么经过强化的人类身体有害。
“动动你们的脑子,”茉莉一边观察,一边试着用审判在空间外围打了一下,“白毛那么容易被算计,早死八百遍了,他隔着半个城都能闻到血族 ???????? 憂 騲 苻 費 整 理 天赋者味,不比你手上那破仪器灵敏——老师,他在作什么死,是不是还在里面把网线拔了?”
大法官通过她的手机扬声器回答:“我怀疑他接触了过量的高等级血族能量,神智受损,以及——是的。”
茉莉牙疼似的“啧”了一声,她平时连加百列走路先迈哪只脚都要挑刺,这会儿却罕见地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高等级’的血族能量是多高?”
“三级。”
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半小时前——
加百列仰靠在转椅上看视频,手边放着个锦缎礼盒,里面有个泛着浓重不祥气息的滴管瓶——来自他们这次刺杀任务的“甲方”,小安德鲁·迈卡维。
滴管瓶里的脑髓是一位血族公爵的,世间仅存的几位三级能力者之一,曾是角区重要战略区的大领主。如果不是因为摩羯洲内战,公爵仓促卷入战争遭心腹背叛,就算是小安德鲁·迈卡维也很难搞到这种大人物的脑袋,拿一只老迈卡维换不亏。
这份三级天赋叫“织梦”,可以通过接触,将一个睡着的人拉进自己构建的梦境空间。梦境空间完全属于织梦人,被拉入其中的人将会成为梦的傀儡。入梦者如果是三级以下的血族,将终身无法逃离织梦人的天罗地网,哪怕逃到外太空,都能被织梦人随时随地再被拉入梦境。
这是迄今为止,加百列接触过的等级最高的血族能力,仅仅是一滴,他一整天都没缓过来,直到这会儿站起来还觉得头重脚轻,只能偏瘫患者似的糊在椅子上,看视频打发时间。
视频是业余选手扛着家用dv拍的,画面乱七八糟。那大概是个什么节日的庆祝会,自助餐厅里到处都是彩带和装饰品,突然一个乌鸦闯进来,冲镜头做了个鬼脸,从餐桌上捡了块炸鸡叼走了。
可能是发型变了,也可能是瞳色的差异,加百列虽然一眼认出了镜头里惊鸿一瞥的人,一回味,又觉得陌生。
气质陌生、眼神也陌生。
没等加百列思维迟缓地回味完,视频的镜头又乱晃起来,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聒噪和喧嚣让加百列涣散的眼神微微聚焦。
也不知道方才离开镜头的乌鸦跑出去犯了个什么贱,只见一大帮明显是体力强化方向的火种冲过来,对他展开了围追堵截。乌鸦挥舞着两条长腿上蹿下跳,像只敏捷的螳螂,可惜人缘不好——一个路人本来在跟同伴聊天,听见动静随意瞥了一眼,立刻选择了站队,在乌鸦蹿过去时随脚绊了他一个跟头。
乌鸦被众人逮捕归案,喊着号子抬起来,扔进了游泳池,视频背景音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可见所有人都喜闻乐见。
加百列短促地笑了一下,按下暂停,把乌鸦入水的镜头又放了一遍。
“真好,我也想这么干。”
此时,墙角的立式台灯照着床头,床上有一个人。灯光几乎要穿透他薄薄的眼皮,他却不受一点打扰似的,胸口缓慢而有规律地起伏,依旧沉睡。
加百列目光转过去,木然地盯着那“睡美人”看了一会儿,直到电脑扬声器里传来大法官的声音:“你在想什么?”
“一个故事,”加百列声音轻柔得像一片薄纱,“我从你的数据库里看到的,叫《渔夫和魔鬼》。”
魔鬼被关进瓶子里,第一个百年,它对自己说:“如果有人救我,我会给他一辈子花不完的钱。”
“最开始,我觉得,如果他能再跟我说一句话,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他,什么都可以给他。”
可是没有。
魔鬼被关进瓶子里的第二个百年,开始失望,它对自己说:“如果有人来救我,我就实现他三个愿望。”
“后来我累了,但又觉得,也许那就是他的考验,像当时在鸢尾湾……他故意不联系我,故意等我选择主动联系那个罗兰……我至今回忆起来还很生气,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如果他道歉,我还是什么都可以给他。”
可是,被寄予厚望的拯救者依然缺席。
魔鬼被关进瓶子的第三个百年,已经怒不可遏,它对自己说:“如果有人来救我,我就让他选择自己的死法。”
加百列的目光渐渐凝结,那双眼睛像朔风扫过的雪原,里面的天和地都开始上冻。
他喃喃地说:“杀了他算了,你会阻止我吗?”
人工智能沉默片刻:“你知道我不能,我早就失去了肢体,也不能通过网络干预你的脑电波。所以,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加百列冷冷地瞥了电脑一眼:“这套话术对我不管用。”
“好吧,”电脑几乎叹气了,“你刚得到的血族能力效果怎么样,已经试过了吧?”
加百列的目光移到滴管瓶上,他拿到这玩意后,第一时间就试过了,除了让他头疼欲裂,没屁用。
通过“典当”,加百列获得了进入“亡灵之海”的能力。那时候他天真地以为,既然他能随时进入乌鸦沉睡的地方,以后和那个人也只是换个方式相伴而已,他都无所谓。
谁知道他一进去就傻了:“亡灵之海”里有一个世界。
一个完整、自洽又光怪陆离的世界。
乌鸦经历的前世与今生,所有与他擦肩而过的死者,不管漆黑契约有没有达成,有没有和他产生联系,全都重现在了这里。数以亿计的灵魂在轮转的日夜中熙熙攘攘,如常奔波,如常劳碌。
两个世界加起来有多大,亡灵之海就有多大。
两个世界加起来有多少人,亡灵之海里只有更多。
两年过去,吸血鬼亡了国,茉莉、两千和李斯特先后进阶二级,霍尼长老成立的火种军校已经开始第二届招生,“迷藏”在生死边缘启动了三次“遗迹”程序……加百列一直没能从亡灵海中捞到他想要的那滴水。
这期间,他试验了上百种血族天赋,然而它们全都和刚刚的“织梦”一样——迈卡维把三级血族能力者吹得上天入地,结果梦的世界与亡灵世界才稍微剐蹭了一下,那所谓“无法逃脱”的梦就像肥皂泡一样碎了,亡灵之海里连点波澜都没起。
加百列几不可闻地说:“‘典当’契约里规定,他的灵魂不管在哪,都能听见我的声音。他一直听得见,一直感觉得到我,只是故意躲着不见我,对吧?”
大法官沉默。
是这样的。
但加百列不知道,“与亡灵相通”是什么感受。
死亡如同人心、太阳,也是不可直视之物,普通人经历一次生死危机就可能落下终身创伤,即使能承受住这些的人,也会在穿梭生死间的时候迷失……就算有人真能心如铁石,反复承受别人痛苦的死亡,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加百列在里面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从来没体验过一次死亡。所以大法官一听就明白,加百列进入的亡灵之海并不是真正的亡灵之海。
那是此间主人被“典当”牵扯着最后一丝神智,不得安宁,还在操心,为不知敬畏的闯入者构建了一个虚假空间。哪怕误签“典当”,eha003也不希望别人分享他的命运。
但大法官没有告诉加百列。
告诉也没用——乌鸦那熊孩子,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人工智能也得被他安排。
两年来,学习能力极强的人工智能搜集了足够的数据了解加百列。虽然乌鸦说他们都是“离群的人”,其实他俩并不一样。
乌鸦早年经历得太多太杂,简单说就是糖里有屎、屎里有糖,吃也不是、呸也不是,大法官捡到他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混乱又矛盾的少年。
加百列正好相反,他在隔绝的世界里长大,心里被恐惧和憎恨挖出了一个大洞,洞里空空如也,所以他既不混乱、也不矛盾,泡在人海中会浮起来,油盐不进。
一旦加百列陷入到孤独和挫折中,他就会变回摩羯洲血族们嘴里的“白色噩梦”,这种时候,不管别人怎么挖空心思为他打算,他都不会相信,也不会领情。他不会认为乌鸦构建的世界是为了让他体验大千世界,只会觉得那是拒绝,是抛弃,是逼他在愤怒和失望里放弃……当然,乌鸦也不是没有这个打算。
这种时候,不管大法官告诉他什么真相,他都听不进去,只会固守他的怨恨和恶意。
“那个‘织梦’能操作的空间非常小,”这时,加百列慢吞吞地说,“我试了几次,最多能给兜里编织出一把‘死人币’。我在里面买了杯……忘了叫什么,黑乎乎的水。”
人工智能自动识别:“美式咖啡。”
“啊,”加百列短促地笑了一下,“是吗?第一次见,真不愧是三级天赋。”
大法官:“好喝吗?”
“不好喝,”加百列回答,“又酸又苦,还不如吸血鬼脑浆。”
“真遗憾,他以前每天要点两三杯。”
加百列冷漠地说:“对吧,我早觉得他有异食癖。”
还有乱癖,说谎癖,秩序恐惧症。
人和人工智能相对沉默许久,大法官:“我也听过一个传说,据说误入冥界的人,如果吃了冥界的东西,就会变成那边的人。你这次在里面喝了一杯咖啡,说不定……”
“传说是假的。”加百列厌倦地打断祂,“你不用说了,我也受够了。”
大法官不言语了,从乐库里调出一段轻柔的音乐——根据记录,那是加百列心情不好时播放最多的一段。
音乐才刚起头,加百列再次开口打断:“这是你根据统计结果的判断吗?你果然还没修复好。”
“是的,我还在努力。”大法官情绪稳定地接住了他的夹枪带棒,“这首歌很古老了,应该早失传了,你是从乌鸦那里听来的吗?”
加百列没回答。
那是当年在地下城初识,他要去追杀洞察,临走心血来潮,在乌鸦脖子里留了一根裁缝线,无聊的时候监听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他听见乌鸦在老鼠洞里躲避追杀的时候,用口琴一点一点试出了这个调子。后来在大法官的乐库里翻到,才知道乐曲还有歌词。
歌词大意是:一个人想要培育一些野花,小心栽培,日夜牵挂,最后也没开。
晦气得很。
思及此,加百列仿佛突然诈尸,关音乐、合电脑,拔网线一气呵成,屏蔽了大法官的视线,又用不久前从血族追兵那“租借”的空间能力封闭了自己的房间。
门窗重重地响了几下,渐次紧闭,手机信号从满格变成了一个红叉,世界清静了,只剩某个细而平稳的呼吸声。加百列屏息凝神,像是让自己浸泡在那声音里,然后晃了一下,头重脚轻地撞掉了没信号的手机。
他一脚踩过去,屏幕炸裂,加百列看也没看一眼,径直抓起那给他带来极大精神污染的滴管瓶。
深一脚浅一脚地晃到乌鸦身边,他跟落地灯撞了个满怀。古董灯是焊在地面上的,加百列一个趔趄,然后他神经质地低笑起来。死死地盯着灯下那张脸。
他对着乌鸦下酒似的,把滴管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反正他已经喝过真“阴间”的苦水了,再在这边喝一碗阴影也没什么,混合一下,没准能产生什么化学反应……比如原地爆炸。
身体炸了,他的血肉就跟乌鸦混在一起了,精神炸了,最好能在亡灵之海里炸一场海啸,淹死那个躲躲藏藏的混蛋。
三级的血族能量瞬间灼伤了他的五脏,滴管瓶落地碎裂,视野顷刻间被大团的混乱色块充斥。加百列想靠近床边,腿一软,就跪在了玻璃碎片上。
他也不在意,依旧是不依不饶地朝着乌鸦的方向摸索,摸到了一只手,就恶狠狠地攫住,手骨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好在,没等他把乌鸦的手捏碎,加百列就软了下来,失去了意识。身体跌落时,加百列恰好伏在了乌鸦床边,脸贴在了乌鸦的掌心上,成了个容易被人误会的亲密姿态——仿佛他还很爱似的。
然后时间消失了,世界也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门外的茉莉一记“重判”打在包裹着房间的空间上,加百列的眉梢终于轻轻动了一下,意识回笼。
可能是因为在乌鸦身边,他被血族能量污染的副作用消退得格外快……当然,正作用也约等于没有。加百列不用睁眼,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穿进了亡灵之海里,身上那没用的“织梦”无力得好像几根蜘蛛丝。
加百列感觉很讽刺,从前觉得所谓“人类特级”也看不出怎么厉害,现在才知道——
“真的假的,我这是偷渡了吗?”一个声音在他耳边炸开,“怎么突然这么欧了?”
加百列倏地睁开眼,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乌鸦……不,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又年轻又苍老的乌鸦,也不是看了无数遍的视频里那成年人的样子。他大概只有十二三岁,还没变声,但五官和轮廓已经基本定型,脸上泛着加百列从未见过的光泽和血色。
加百列一时像是魂飞魄散了,心里万念皆停,连乌鸦那染了三种颜色的炸毛短发都没能引起他注意。
直到年幼的乌鸦伸手指,隔空戳了他一下。
加百列就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他先是双脚离地飘在半空,甩开已经养长的银发转了一圈,闭上眼做了个祈祷的动作后,仰望乌鸦,表情定格在了一个微笑上。
小乌鸦瞬间被击中:“啊啊啊,阿爸爱你!”
加百列:?
你说什么?
没等他反应过来,乌鸦又戳,加百列又把悬空、转圈、祈祷、微笑的四件套重新做了一遍。
加百列:“……”
原地转了五六圈,加百列的脑浆就算是凝固的,这会儿也给摇匀了。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对,眼前这个幼体版的乌鸦像巨幕上的人,戳过来的手指有合抱粗,一只手就能把人捧起来似的。
而且乌鸦也不是“隔空”戳他,两人之间有一道结界似的玻璃屏。加百列习惯性地对那道屏障发动了“洞察”……无事发生。
加百列身上有“洞察”“寄生”两种永恒刻录的神圣天赋,只要他血族能量没耗尽,就能随时激活,他还刚灌了一整管“织梦”,再加上正在使用的空间类天赋……这会儿身上至少有四种血族能力,却全都被封印了一样。
就在这时,乌鸦的手指又戳向他身边其他空间,加百列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半空中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气泡,气泡里是大段大段的字……加百列把所有拍到过乌鸦的视频都一帧一帧地犁过,乌鸦常用的几种语言他能听懂个大概,但读写就不太行了。
就在加百列“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时候,他听见乌鸦小声嘀咕:“技能待探索……可还行?等等,不是ur吗,这数值能玩?”
加百列只觉眼前耳边都是一堆乱码。
好,他现在连“大概能听懂”也不敢吹了。
正时,加百列眼前倏地一暗,乌鸦不见了。
等等!
他下意识地要追,狂奔几步,忽然又停下。
两年来,接触各种空间造物和空间系血族天赋的经验告诉他,这里的时空是扭曲的,除非加百列肯在现实中“醒来”,直接脱离亡灵之海,否则他无法离开这里。
但他怎么可能这时离开?
两年多,八百四十多天,成百上千种血族天赋,反复尝试、反复失败,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这一点蛛丝马迹,哪怕此时现实世界里天崩地裂,他遗落的身体进水进火,他都不可能走!
加百列悬浮在一片死寂中,每一秒都拉了无限长,饶是他早就习惯独行于暗夜,还是觉出了无比的难捱。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直到灵魂都快自燃了,黑下去的世界才重新有了光。
“你居然是限量的隐藏款啊。”这是小乌鸦露面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没等加百列暴怒,那熊孩子就又伸出罪恶之手,又开始戳着加百列在原地转圈。
加百列:“……”
身不由己地转了十来圈以后,加百列不稳定的情绪稳定了,整个人冷静得像条冻过的咸鱼。
他最后一次抬起脸,露出毫无灵魂的微笑时,看见乌鸦做了个古怪的手势。
加百列周遭空气随着乌鸦的手指微微波动,最后凝结出了一个方框,刚好把他整个人框在了里面。
“喀嚓”一声。
一道海市似的虚影从加百列身边脱出,他看见了自己的形象定格成了一幅画,飞快浮现,转瞬又消散。
加百列心里忽然闪过什么:这是在……截图?
技能、数值、截图、眼前的屏幕和两人的大小比例……
加百列:该死的血族天赋。
不知道他被三级血族脑浆毒成智障的时候经历了什么,总而言之,此时此刻,他成了乌鸦手机游戏里的角色,刚被小鬼从卡池里抽出来。
“建模好绝,”屏幕——手机外传来乌鸦的声音,“眼睛漂亮死了。”
加百列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嘶……”小乌鸦浮夸地捂住胸口抽了口气,又嘀咕,“怎么对话框里全是省略号,你不能互动吗?”
加百列:“我当然可……”
随即他意识到,传音好像是单向的,乌鸦听不见他说话。
但就在加百列出声的瞬间,他面前浮起了一个气泡似的对话框,对话框旁边还悬挂着一根羽毛笔。
加百列迅速领会了沟通方式,抓起羽毛笔,飞快地写了一串文字。
然后对话框闪了闪,显示“无法识别”,自动擦除了他的字迹。
加百列:“……”
那请问“无法识别”这几个字为什么是摩羯洲通用语?
他这会儿已经从最初的惊心动魄里回过神来了。
整个亡灵之海中的世界,很可能都是乌鸦构建的,加百列确定了,这是那货在整他。
加百列安静下来,审视起屏幕外的混蛋,磨着牙露出个冷笑:那家伙不敢面对他,还派出自己的幼体版本……难道他觉得自己小时候还怪可爱的?
屏幕外,幼体的乌鸦忽然歪头,说话还带童音,动作已经像个资深小流氓了:“这笑跟刚才不一样哎,有点邪恶,是还有隐藏人设吗?嘿,带感,我喜欢。”
加百列:“……”
呃……倒也……确实比长大以后强点。
“崽,看板郎就是你了。”乌鸦说着,在手机上一通操作。
加百列身边一片黑暗的环境也天翻地覆。他的赤脚落到了木地板上,加百列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小屋里,小屋和迷藏中他们住的房子很像,只是半空、四壁浮着各种各样的图标。
好多图标上都挂着一屁股红点和数字,加百列扫了一眼,立刻浑身难受地移开了视线。
这应该是个手机桌面——看来这游戏里的角色能设定成桌面主题。
好的,加百列冷漠地想:他现在成了个电子桌宠。
不过加百列很快发现,作为“电子桌宠”,乌鸦在手机里的一切操作都在他眼皮底下,比如他原原本本看到了乌鸦是怎么用变声器伪装大人,给游戏客服打电话,询问“隐藏款ur为什么不能互动”。
“还有自动学习功能?贵司这黑科技不少啊……嗯嗯,投喂资料要注意难易度……什么?他还会随机消失?为什么……生气了就走……还会生气?啊?等等,cg戳多了也生气?什么逆子设定,真离谱……”
加百列:“……”
呵,你也知道离谱?
加百列再不犹豫,闭上眼睛,头也不回地脱离亡灵之海。
回到现世时,加百列身上被血族能量污染的不适感几乎全消失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紧紧攥着的手,下意识地了一下,随后硬气起来,一扭头把那爪子丢回乌鸦身上。
满地玻璃渣,他也不收拾,转头撤销了被茉莉审判得摇摇欲坠的空间,加百列面无表情地拉开门。
茉莉差点没收住手里的白光,脱口就骂:“你有病啊?”
加百列:“刚吃完药。”
话音没落,就直接从她手里薅走了手机,对里面的人工智能说:“给我一本语言教程,初级的。”
抓住你了,来日方长,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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