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里江山图

一连十几家江湖门派入楼，金风细雨楼内足足坐了不下百人！

如果这里不是一座酒楼，恐怕直接能演变成一场武林大会。

他们为何而来？

尚未可知！

见过世面的店小二也被这个场景吓了一跳，按理说金风细雨楼迎天下客，可这一次他竟有了拒人于门外冲动。

毕竟此刻坐在场中的这些人，无一是良善之辈。

比店小二脸色更难看的是沈冲，当这些人进楼之时，沈冲便已经面色铁青，而他除了和自家兄弟一言不发，自顾自的饮酒，也没法说些什么。

“呦，这不是沈镖头吗？人丢了，还有心情在这饮酒，沈镖头不愧是武林豪杰啊，光是这份沉稳，就足够我等学上半生了！”

说话的，是第二批进门的四方会赵燕平，此人相貌平平，身材矮小，倒是那双冒着阴寒精光眼睛暴露了他内心的狡诈，而他刚落座就看到了喝闷酒的沈冲，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上来就嘲讽沈冲。

“赵帮主，少说两句吧，人丢了，这里面也有你一份功劳！”

坐在一旁的天河门——顾忌安倒是一身正气，一句话便帮沈冲解了局，下一刻，只见他落座于正对着高楼的看台之上，举杯遥叹：“无心插柳，得见金风细雨楼，也算不枉此行！顾某邀诸位同饮！”

“切，顾门主当真是正义凛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今年高升武林盟主，在这开武林大会呢？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赵燕平显然不怵顾忌安，既然你帮人说话，那我就连你一起恶心。

顾忌安不想理会这个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小人，转头将杯盏举向了一直未说话的朗月真人：

“不知真人可曾来过这金风细雨楼？”

朗月真人捋了捋长须，做出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自以为仙气飘飘的说道：“三年前来过一趟，未见到什么稀奇之事，所谓知晓天下事，也不外乎江湖人的过誉罢了。”

哼，老瘪三，真够装的……顾忌安心里暗骂，不过脸上还是一副笑意浓浓的恭维模样。

“在座的各位皆为后辈，今日之事还需真人主持大局啊！”顾忌安捧道。

朗月很受捧，在众人注视之下，缓缓起身，冲着高楼抱拳，腹内含着一口气，高声说道：

“今日，老夫率众坐客金风细雨楼，还望楼主略给三分薄面，出来一见，既还了当年坐客情意，也可商讨接下来的要事。”

众人咧嘴，你率什么众，要不是你年纪大，多修练了几年，你算哪根葱？

众人遥望高楼，楼内无人应声，不相关的看客暗藏耻笑，这楼主花烛流可不是谁的面子都给的。

……

一刻钟后，依旧无人应答。

“呵，看来也不行！”

赵燕平嗤笑一声，他可不分你年纪大不大，小不小，不行就是不行，恶心你，你都没话说。

朗月眉头一皱，自感无颜，可顾忌安已经把他架在这儿了，现在认怂退场，他这张老脸可丢不起。

随即，再次拱手抱拳，高声喊道，只不过这一次声音里藏着一些责备之意：“老夫朗月，请楼主花烛流下楼一叙！”

……

果然，依旧无声！

所有人都在看笑话，甚至有些作陪的姑娘都已经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姑娘一笑，那这些老少爷们们当然也附和上了，一时间，金风细雨楼变得格外欢快！

“这么大岁数了，还被人拿着当枪使，真是活回娘胎里去了！”

这次嘲讽的可不是赵燕平，而是一直闷头喝酒的沈冲，他对这里面一部分人可没有什么好感，既然嘲讽就要让所有人都听见，包括朗月真人。

“小辈，你说什么！”

朗月真人怒骂，可奈何金风细雨楼的规矩，也只能骂两句。

“真人息怒，沈镖头吃醉了酒，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顾忌安又一次充当了老好人，沈冲撇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入楼的十几家帮派有一半都和龙远镖局交好，以天河门交情最深。

沈冲犯不上为了一个老匹夫，与顾忌安交恶，既然他喜欢当老好人，那也犯不上拦着。

“今日之事，以龙远镖局开局，而且沈镖头又是第一个到的金风细雨楼，不如就由沈镖头唤花烛流下来一叙可好？如若金风细雨楼再不给面子，那顾某只好再舔着薄脸邀请了。”

老狐狸……沈冲心里编排了一声。

沈冲怎会不知顾忌安心里的打算，他这一段话直接将龙远镖局又架了起来，如果花烛流给了龙远镖局面子下楼，那万事大吉。如果不下楼，再由他顾忌安出面，不论结果如何，顾忌安既赢了脸面，也得了威望，一箭双雕。

“顾门主，刚才进大门时，我沈冲的面子就已经丢了，此刻再邀请花烛流，就显得我沈冲不识好歹了。索性，直接由顾门主邀请吧，沈某人就不见笑了。”沈冲抱拳，直接回绝，拿我龙远镖局当枪，你当我和朗月一般傻？

顾忌安咧嘴一笑，不管沈冲答应不答应，他的目的也达到了，接下来就看他的表演了。

“既然沈镖头如此推脱，那顾某只好当仁不让，舔着老脸为武林同盟博一个面子了！”顾忌安抱拳，看似被迫无奈，实则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哼，狗狐狸！”

三个字，两种动物，赵燕平骂人的功力又有长进。

顾忌安环视四周，没有人阻拦，满怀信心上前一步，做出一个非常标准的躬身，双手抱拳，态度极为诚恳，如果武林有电影节，最佳男主顾忌安当仁不让！

“咳咳……天河门！顾忌安！”

顾忌安高声嘹亮，门派和名字特意加重音量，生怕有人听不到。

“天河门，顾忌安，特邀金风细雨……”

“来了，来了，楼主来了！”

突然有声音自楼内响起，顾忌安一口气差点没憋死。

？？？

顾忌安脸色一僵，他以为自已出现了幻觉，刚准备重新说一遍开场白。

可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不是幻觉。

“来了，来了，楼主来了！”

谁来了？

所有人为之一怔，只见楼内气喘吁吁跑下来一个大肚流油，一身富贵的胖子，就是他大喊来了来了，直接打断了顾忌安的开场。

……

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随后，哄堂大笑，只入九天。

顾忌安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你等我说完这句话再下来，能死？？？

所有人都以为顾忌安能够完美的说完开场白，然后在所有武林豪杰面前高调退场，结果一声“来了”直接掐断他的幻想！

所有人，都被金风细雨楼打了脸！

沈冲面子你不给，朗月真人的面子你也不给，本来没打算你能给顾忌安面子，可谁也没想道你上来直接抽他脸啊？

这可不是给不给面子的事了，这是脸疼不疼的问题。

顾忌安现在和当众拉屎基本上没什么分别！

“哎呦，这屎的滋味是不好闻，可有人还喜欢吃，你说怪不怪？”赵燕平赵怼怼再次上线，直接帮顾忌安喂到嘴里。

顾忌安脸色发黑，气血攻心，直接退回座位，一言不发，这金风细雨楼，心真脏！

这段插曲一过，所有人便将视线转向了那个大腹流油的胖子。

只见这个胖子满面红光，小眼放光，穿着一身华丽的千金虎裘，手带玉扳指，脖挂千金坠，腰缠琉璃带，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敢问阁下，可是花烛流，花楼主？”说话的是一位妇人，面若桃花，身姿绰约，年轻时应该也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美人。

可惜当了尼姑！

富胖子摇了摇头，看向紫玉道人，暗道了一声可惜。

“那阁下是何人？”

“你说的花烛流是我三弟，我是他二哥——钱自来，金风细雨楼的呃……二楼主！”

此言一出，又是一惊！

金风细雨楼何时有的二楼主，听这意思，还有个大楼主，那花烛流难不成只是个三楼主？？

“阁下休要说笑，贫尼在江湖也有十数年履历，为何从未听说过，金风细雨楼还有二楼主？”紫玉道人自是不信的。

“我说的自然是实话，信不信你们可以在雪夜城内打听打听，我三弟喜好江湖便借着金风细雨楼在江湖留名，而我钱自来只爱钱，只懂经营，便无所谓江湖名声，你们不知道我也情有可原。”钱自来摸着自已的大肚子，态度颇为诚恳，可他看向紫玉道人的目光，总感觉有些猥琐。

可能不止爱钱！还爱尼姑！

紫玉真人被他看的有些发毛，讪讪一笑，连忙退后，那眼神似乎要把她给吃了。

“嘿嘿嘿嘿……”

钱自来嘿嘿一笑，更加猥琐了。

顾忌安脸更青了，感情打他脸的还不是花烛流，是他不知道从哪认得二哥，你不是花烛流，你下来干个毛？你弟自已是没有腿？

“既然阁下同样贵为楼主，自然也可为金风细雨楼做主喽？”人群中有人呼和道。

钱自来淡然一笑：“楼内生意之事我皆可做主，所以各位贵客今日吃酒的花销皆可来找我交涉，但如果是江湖事，钱某便要让各位失望了，江湖事由我三弟负责。”

你不负责，你下来干嘛……顾忌安略感恶心。

“那便请阁下转告花楼主，还请下楼一叙。”

“但我三弟，今日身体抱恙，恐怕没有这个福气面见各位，怕是要让贵客们失望了。”

“钱楼主，此言何意？难不成，你金风细雨楼想要在天下豪杰面前当众独吞秘宝不成，你金风细雨楼敢于天下武林为敌？”

哗！

一石激起千重浪，这段话里有让所有人都为之注意的字眼——秘宝！

一个能引起武林数支门派趋之若鹜的秘宝！

这样的消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时间，牢牢掌控主场的金风细雨楼顷刻间被推向众矢之的。

“天下谁人不知，梵龙秘宝就藏在那两个娃娃手中，如今，两个娃娃消失在金风细雨楼，你们想要撇清干系，莫不是把我们一干人等当成傻子玩弄？”

谣言凭空而起，无影无踪。

梵龙秘宝一出，即便是和这件事没有关系的看客，也潜移默化中将金风细雨楼拉向了自已的对立面。

璧无罪，但怀璧其罪，这道理所有人都懂！

钱自来只感控场无望，但依旧不知这些人所云，直到刚才“不迎刀”的小二走上身边耳语几句，钱自来才大概明白了今夜的事发经过。

他们想要的，是花烛流刚刚下令收留的两个孩子。

既然他三弟想留，他钱自来就没有理由拒绝！

控场无望又如何，硬着头皮上呗！反正他们又没有刀！

……

“现在你可还觉得，黄金千两，这个价格高吗？”花烛流冷声质问。

江漓咬着贝齿，一言不发，俏丽的小脸上满是绝望。

花烛流阴沉的看着楼下钱自来舌战群儒，最后，饶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咒骂两句：“哼！什么梵龙宝藏，一帮蠢货！就算有，也岂是这帮垃圾可以染指的？！”

“续酒！”

花烛流大手一挥，青瓷酒杯腾空而起。

温酒见状，急忙上步伸手，将酒杯牢牢握在手中。

琼浆玉液，由壶入杯，再次重新回到花烛流的手中。

这一次，没有洒，满杯琼浆皆入喉。

酒尽，开嗓：

“十年前，按乾国年号来算，也就是盛乾八五年，漓阳王朝携手魔教灵洲欲染指我乾国疆土，却在三年后，反被我天朝铁军踏破漓阳鸪洲城，大将军陆元铎亲手斩下漓阳君的项上人头……”

温酒不知公子为何言起往事，可江漓知。

“但陆元铎贪图漓阳王妃美貌，并未对其下杀手，将其囚禁于鸪洲城白雪楼中，但奈何消息走漏，乾国文武百官联名上书弹劾陆元铎，陆元铎无奈于大军之前斩下漓阳王妃头颅……”

“可唯独放过了，金钗之年的公主和还在襁褓中的漓阳太子，陆元铎一路掩盖消息，对外宣称公主太子已死于战乱，实则被陆元铎偷偷带回了乾京，交付于钦天监监正——于清骥手中，并抚养长大。”

“但……”

花烛流特意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许久未出声的江漓，只见这个女孩儿闭着双眼，浑身颤抖，嘴唇已被咬出血迹，只要不瞎，都知道她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可只有揭开伤疤，才能疗伤。

“但，一年前，于清骥身死，漓阳公主和太子的秘密也被泄露出去，陆元铎因犯欺君之罪此刻正被关押于大理寺监牢，不日处死。可在他入狱前，倾尽家产找到了龙远镖局……”

“不要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江漓拼命的寻找着身边可以倚靠的东西，可最终无力在地上，搂着男孩儿失声痛哭。

男孩儿手足无措，只能不停的挥着小手擦着自已姐姐不争气的泪水，同时也极力向着花烛流做着凶狠的表情，企图让眼前这个该死的男人恐惧忏悔。

“温酒，把那男孩儿抱过来！”花烛流突然说道。

温酒一愣，看向自家公子的眼神中充满诧异，他何时见过自家公子会和一个孩子置气。

“公……公子……”温酒一时六神无主。

“没听见我说的话？”花烛流狠狠盯着温酒，语气不容置疑。

“是！”

温酒不敢拂了花烛流的意，即便心中千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照做。

江姑娘，得罪了，要怪就怪这个不通人情的白无常吧……温酒一边走着，一边默念道。

在温酒即将触碰到男孩儿的时候，江漓拼命的冲着温酒大吼，将男孩拼命搂在自已的怀中，她不可能让自已的弟弟落到别人的手中。

“你滚开！滚开！不要碰我们！”

“滚！”

温酒见状，无奈回过身看了一眼花烛流，却见花烛流手持酒杯，闭目养神。

无奈，只好强夺！

温酒一把扯开江漓的双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拼命挣扎的男孩，退回花烛流的身边。

“啊！你敢！”

江漓发了疯似的冲了过来，此刻她不再是什么亡国公主，她就只是一个姐姐，谁动她弟弟，她就只有拼命。

花烛流接过孩子，指尖度气，不一会儿男孩便昏迷过去。

“拦住她！”

温酒得令：“江姑娘，得罪了！”

温酒一指，点至肩井穴，江漓瞬间下肢无力，再次瘫坐在地上。

“求你了，不要，不要伤他！你杀我吧！”

江漓此刻再无一点尊严，冲着花烛流疯狂叩首，她亲手撕破了自已廉价的尊严，只求花烛流不要伤害他的弟弟。

温酒连忙扶住江漓，他不忍心看见这样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孩儿如此作贱自已。

“求你了……不要动他……”

江漓已经没有了力气，甚至连嘶吼的力气也已经被压榨干净了，可她还在不停的乞求，乞求看在她们姐弟两个相依为命，艰苦度日的份上，放过她的弟弟。

“公子……”

温酒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责怪，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如此冷漠无情的花烛流。

不过花烛流此刻所有的注意全在男孩儿的身上，丝毫不理会他们二人，直到晌久，花烛流轻叹了一口气，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俗话说，久病成医，花烛流不敢托大，但也不会妄自菲薄，他确信眼前这个男孩活不过三年，起码按照现在的趋势，三年已是极限。

“气机封锁，经脉已废，血气虚浮……是毒啊！”花烛流无奈哀叹。

此毒，金风细雨楼解不了。

“公子，你说什么？”温酒疑惑问道。

“今夜，你的耳朵坏了？”

……

花烛流苦笑一声，向温酒摆手：“扶她起来吧，蠢丫头，救人害人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们姐弟怎么活到现在的。”

江漓双目无神，面无血色，无力再发一言。

而后，花烛流平静开口：“你们姐弟的命，我金风细雨楼，保了！”

？？？

一句话，天上地下，江漓木讷的盯着花烛流，瞳孔里有星光流转，微启唇口，却无一点声音。

这给站在一旁的温酒给急坏了，这妮子反倒在这个时候不会说话了！

“当真？”温酒替江漓问道。

问完之后，温酒尴尬的摸着后脑勺，显然他也知道自已有些逾矩了。

“我说话，自然为真！她们的命，我保了。”

温酒大喜过望，连忙拉着江漓磕头，江漓也无力挣扎，就任由着温酒摆弄。

搞得像保你温酒的命似的……花烛流白眼一翻。

“但……”

花烛流话锋一转，抬眼就看到了温酒紧张的神情，气得花烛流牙根疼。

“但规矩就是规矩，该付的报酬还是要付的。”

温酒一听，立马歇了菜，你指望资本家长良心，你还不如指望狗会说人话。

“不过，可以换成别的报酬。”

“嗯？”

温酒眼神一亮。

花烛流已经懒得逗她们了，直接开口说道：“传闻，漓阳王生前有一宝藏，而钥匙一直由漓阳王妃收藏，可王妃已死，这枚钥匙便也不止所踪，但这宝藏却留了下来，并且一直受到江湖武林甚至朝廷的追查。”

“一年之后，此宝藏便被称为梵龙秘宝，也就是楼下那些不入流的家伙们疯狂争夺的东西，但无人知晓宝藏是何物，钥匙在何处。所以他们只能一直追着你们姐弟二人的下落，企图染指秘宝。”

“恰逢陆元铎入狱，于清骥身死，而龙远镖局受陆元铎所托，将你们送至云梦郡，可这一路不知是龙远镖局撕票，还是楼下这些人的干扰，使你们姐弟二人误入我金风细雨楼寻求庇佑。”

温酒无言，江漓亦无言，因为花烛流所说丝毫不差。

“我知道这把钥匙确实在你姐弟身上，并且保存完好……起码现在完好。”

花烛流抚摸着男孩的发梢，出奇的露出一丝宠溺。

“这把钥匙是一幅图！”

说到这，江漓突然惊醒，一双含着泪水的明眸像是延伸出一只手来，死死的抓住花烛流身上的每一寸角落，震惊无以复加，她猜到了花烛流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名曰——千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