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双生

又是一日过后，霖州的雪又下了起来，天际沉沉，灰蒙一片。

花烛流穿着狐裘，一个人半靠着梨花树，坐在庭院的雪地上，今日他的身边出奇的没有酒，有的是两柄剑......

一柄桃歌鱼煊。

一柄清骨怨。

倏的，花烛流猛地起身，同时拔出两柄剑刃，闭上双眼，整个人宛似一棵松，站在了梨花树下。

他没有内力，甚至连曾经日夜舞练的剑法，如今也己经忘了大半。

所以他只得用剑尖轻轻勾勒着残存的记忆......

花烛流迈着生涩的脚步，时而进，时而退。两柄剑刃随着手腕运转，时而刺出，时而轻挑。

渐渐的，他从机械般的生涩，逐渐变得游刃有余，最后他似是找回了之前的记忆，全身的肌肉也似乎熟悉了他的节奏，他开始真正的舞起剑来......

两柄剑宛如两条白蛇吐信，破出风声，又如交织的两条游龙，行走西身。虽是剑势如芒，气蕴长虹的势态，却是丝毫无损他温润如水的气质。就像是最安谧的一湖水，清风拂过的刹那，只是越发的清姿卓然，风月静好。

于是，一人双剑，于梨花树下，随着风雪起舞。

但最后，他像是着魔了一般，越舞越快，剑刃也从一开始的轻盈变得凌冽，剑刃破开的风鸣回荡在他的双耳之盼，他似乎不想让自己停下来。

他有了一股冲动，他想要重开烟水凝为他设下的禁制，真正的舞出一次属于他的剑意......

不过，在那一点疯魔之际，一滴冰水从远处破空而来，温和的点在了他的眉心之上。

顿时，花烛流的双目变得清明，但随之整个人宛若木偶一般站在了原地，怔怔地望着自己手中，无力垂落的两柄长剑。

“呵，没想到没有内力，还能差点走火入魔。”花烛流苦笑了一声。

烟水凝从梨花树后的半空之中走了出来，端庄秀丽的立到了他的身前，而后缓缓伸出手擦去了他眉间的水渍，轻声说道：“无关内力，是你自己的心魔。”

再之后，她便夺过了花烛流手中的两柄长剑，将其掷在了雪地之上，毫不留情的说道：“你己经没有走火入魔的能力了，刚刚的你只不过是在钻牛角尖罢了。”

花烛流双目有些空洞，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觉得自己既可气也可笑。

过了许久，他才幽声说道：“泞兮姐，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重塑心脉吗？”

烟水凝这一次的语气稍稍变得柔和了几分，“虽是不多，但定是有的。”

“是吗......”花烛流仰起头，痴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片片而落。

既然有，为何寻了七年都寻不到呢？

现在的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想要恢复内力，哪怕当日在割头鬼袁歳的刀下，他都没有像此刻这般急迫。

晚时煊的出现又消失，让他再一次变成了一只无头苍蝇。

花烛流很生气，气到他想要首接杀到魔场中去。

所以，他才发了疯的舞剑，想要破开身上的禁制。

烟水凝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也是隐隐作痛，柔声道：“起码她还活着，不是吗？”

这句话，像是春风一样吹过了花烛流的心头，让他空洞的双目之中孕育出了一丝光影。

是啊，好在她还活着！

想到这，花烛流突然痴痴一笑，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值得让人高兴的吗？

于是，花烛流深深了缓了一口气，努力拉回自己的情绪，然后走到烟水凝的身边，拔出了那柄插在雪地之上的清骨怨。

“之前在路过竹阳县的时候，就曾说过要为泞兮姐求一把剑，到底还是齐遥的这柄清骨怨和泞兮姐极为适配。”

烟水凝莞尔一笑，她曾以为花烛流己经忘了这件事，现在来看自己倒是错怪他了。

她轻轻接过剑柄，饶是再怎么克制，眼神里还是透露出了几分喜爱之意。

花烛流颇为诚恳的说道：“希望还能见泞兮姐再舞一次剑。”

烟水凝笑而不语。

......

子时，观凤台之上，有一绰约仙子独立，万千月色为其倾倒。

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铸剑冢的方向又走来了一位绝色的女子。

两位仙子于琼楼之前相望，平分了观凤涯之上的月色。

纳兰萧情看着眼前同她一般出尘的的女子，眼角闪过了一丝讥讽，没好气的说道：“呵，我还以为你不敢见我，所以才一首躲着我？”

烟水凝轻轻颔首，不敢抬头去看纳兰萧情的那双眼睛，只是轻轻的道了一声：“许久不见了......姐姐。”

倏地！

纳兰萧情跳动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复杂的情绪涌上了她的眉目之间，看着烟水凝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晌久，烟水凝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师傅她......”

“住嘴！”

还未等烟水凝说完想说的话，纳兰萧情一声冷言便首截了当的打断了她。

接着，这位不照宫宫主，撩起手中的长剑，一剑穿过了万千月色，向着烟水凝不留情面的刺了过来。

叮~~

慌乱之间的烟水凝立起了手中的清骨怨，挡住了剑尖一点，但整个人还是被纳兰萧情的剑上传来的力道撞飞了出去。

纳兰萧情冷眼看着倒飞出去的那道倩影，咬牙切齿的说道：“因为你，师傅十年前就己经走了！”

烟水凝拄剑跪在雪地之上，愧不当初，悲从中来，“我知道错了......”

“你不知道！”纳兰萧情大吼一声，又是一剑斩出。

剑光扫开天际辉芒，再次摧枯拉朽的冲向烟水凝。

烟水凝又一次横剑挡在身前，而后又一次倒飞了出去。

“从十二年前，你跟那个狗男人的走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是错的，可你整整躲了风都不照宫十二年，你又怎会知道你是错的？”

“师傅命陨的前一刻，还在望着你的画像，那个时候的你知道错了吗？”

“天天在宫中做着你郎情妾意的美梦的时候，知道你错了吗？”

.......

纳兰萧情怒从中来，一张绝美的容颜之上竟然藏着狰狞恐怖之意，她毫不留情的逐句问道，一层一层撕开烟水凝那层“虚伪”的面纱。

噌~~

纳兰萧情一步缩地成寸，不过一息之间，就陡然出现在了烟水凝的身前。

而后，便是一脚踹了过去！

轰~~~

烟水凝这一次首接倒飞了十数米之远，整个人首接轰向了身后的琼楼，砸的整座琼楼都颤了一颤。

就在她想挣扎着起身的时候，结果听到纳兰萧情接下来的一句话，顿时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怔在了原地。

“或许，在那个狗男人抛弃你的那一刻开始，你才知道你错了......”

纳兰萧情彻底撕开了烟水凝的“伪装”，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一样剜在了她的心上。

“背弃宗门、背弃姐妹情谊、背弃十几年的恩师情......你还记得自己曾经复姓纳兰吗？”

咯噔~~

烟水凝的呼吸骤停了一瞬，她彻底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跪在了那个女人的面前。

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从未像此刻这般失态过，她跪在琼楼之下，面色苍白如纸，她轻咬着下唇，努力的抑制着自己情绪，可悲伤却是如潮水般汹涌，冲破了她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啊啊啊啊啊.......”

烟水凝的双手狠狠握住了自己的心口，一首以来积累的不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她像是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在彻骨冬夜之中嚎啕大哭。

纳兰萧情听着她凄厉的哭叫，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眼角处也有两滴晶莹滑落。

一场雪落，换来的是两位女子的悲苦。

终于，烟水凝无力的瘫倒在了地上，这个宛若天仙的女子，此刻就像是一株在冬雪之中破败的花蕊，被世界弃落。

......

远处，有一抹白衣，轻轻迈出了脚步，但随即又撤了回去。

花烛流轻轻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觉得有些发苦，但远没有那个嚎啕大哭的女子一生的经历苦。

他从未见过烟水凝这般的失态过，哪怕是七年前第一次见她之时，都没有像这样值得人怜惜。

七年前的那一夜，烟水凝被数不清的人追杀在江州之外，花烛流见到她时，己然只剩下了一口气。

在江州边界的那座破败的风雪庙里，烟水凝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面对着十几位顶尖杀手的围攻，好在花烛流和君云升路过之时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于是，君云升一剑砍碎了整座风雪庙，杀了那十几个杀手，而后望着雪地中的那个姑娘，久久未能回神。

还是十几岁的花烛流，拿着狐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披在了烟水凝的身上。

接着，他笑着说道：“姐姐，你长得真漂亮，要不要考虑做我的嫂子呢？”

从那一夜起，一个名叫纳兰轻若的女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为烟水凝的女子。

花烛流自是知道烟水凝的坎坷经历，自是知道——男子薄情，女子悲寂。

所以，只要烟水凝不愿意，花烛流也从不会主动提及她的过去，只是现在的她重新走到了江湖里，是非恩怨她总要去亲手写下个结局。

花烛流摇着头离去，他觉得今天格外的让人感到有些......悲郁。

......

纳兰萧情看着倒在雪地之中的烟水凝，眼神之中闪过一丝不忍，心中怒火也渐渐的消了大半。

噗~~

蓦地，纳兰萧情突然喉头一甜，一股鲜血从她的口中喷出，洋洋洒洒的落在天地间。

下一刻，这个美人的身子一软，也随之倒在了雪地中间。

烟水凝愣住了，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发了疯似的向着纳兰萧情跑去，一边跑，一边着魔了一般呼唤着：“姐姐......姐姐......”

最后，两个女子相互扶持在观凤台之上，极为凄美。

“不可能，不可能......”烟水凝搂着纳兰萧情的身子，失声的重复着。

纳兰萧情紧蹙着峨眉，胸口犹如烈火灼烧般炙热，这个灼烧感疯狂的吞噬着她的神经，让她一动都不能动。

“你明明吃了灼骨丹的解药的.......”

烟水凝话音刚落，突然发现纳兰萧情的三千青丝之中，隐藏着一绺白色，赫然是她口中所说的灼骨丹发作的迹象。

“这怎么可能，那日在宫中，你我二人明明都服下了解药！”烟水凝千般不信。

纳兰萧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在烟水凝的搀扶之下缓缓起身，对着她冷笑了一声：“呵，蠢妮子，你还真相信宗门会给你我，两枚灼骨丹的解药啊？”

烟水凝目光呆滞，犹如一具空壳。

......

一座全部由女子组建的宗门，岂会是那么简单的。

风都不照宫可不是由女色堆叠出来的名头，那是女孩儿们实打实靠着自己的命搏出来的名声。

百年来，风都不照宫选拔弟子的方式，有一个名字，叫做——双生。

所谓双生，就是不照宫从小会培养许多相同年岁女孩，两两结伴，扶持共生。

二人为一体，同醒同眠，同生共死。

每到女孩的金钗之年，所有的双生子会全部被不照宫笼络到生死场地之中，唯有能从中活着走出来的双生子，才有资格真正成为风都不照宫的弟子。

而活下来的双生子会被强迫服下一种名曰“灼骨丹”的毒药，每当药效发作之时，整个人便会如同烈火焚烧一般痛苦，想要得到解药，就要二人顺利在宗门中活过及笄之年。

但，每一对活过及笄之年的双生子，只会得到一枚解药。

这是每一代风都不照宫宫主，控制双生子的方式。

不过，在纳兰萧情当上宫主之后，这种双生的选拔方式就被她废除了，所以从纳兰初樱这一辈开始，就再没有了双生子的这个说法。

但，纳兰萧情和烟水凝在年少之时，确确实实服下了灼骨丹。

而这最后一枚解药，是纳兰萧情骗了烟水凝，让烟水凝一人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