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流芳百世的从来都是作品，而不是奖项（欠8）

“芥川奖啊...”北川秀稍微停顿了下，然后脸上很快就扬起了自信的笑容，“我曾在一本杂志的卷末专栏里看到过一篇有关芥川奖的文章，那时候我还没有开始写书，然后就觉得它的说法很有趣。

它说，芥川奖这东西大概是具有魔力的。因为有落选后会大吵大闹的作家，所以其名声愈发响彻云霄；又因为有落选后不惜下跪磕头的作家，所以其权威性愈发明显。”

北川秀的这番话可有点杀人诛心了，因为“落选后大吵大闹”和“落选后不惜下跪磕头”是讽刺了前几年两名没能拿到芥川奖的知名作家。

而他们都是如北川秀那般，在众望所归中陡然落选，只是当初他们的话题性和争议性不如北川秀这么强烈。

竹内治也因此怒喷了芥川奖。

这两人的事一直是芥川奖和日本文学界不能触碰的话题，业内人士包括什么都敢喷的文学评论家们都知道这是芥川奖评审委员会以及《文学界》编辑部的逆鳞。

谁碰谁死。

北川秀现在公开说这个，自然就带出了另一个绝不能谈论的话题——芥川奖是否真的公平，是否是某些人操纵于股掌之间的商业产品？

“我觉得呢，芥川奖无非是文艺春秋这家出版社评选的一个奖项，文艺春秋把它当作一项商业活动在运营。

新人作家所写的东西中，能令人刮目相看的作品，大概五年才有那么一本。但芥川奖每年甄选两回，就免不了有点滥竽充数，其获奖作品质量并不高。”

北川秀没有停止他的“暴论”，这回说的更加简单直白了。

以往的落选者们，不是像个没拿到糖果的孩子般大吵大闹，就是低下了高昂的头颅，跪下磕头，祈求评委们把奖项颁发给他们。

现在。

问问题的男生，在场的上千人，并没有从北川秀身上看到任何类似的反应。

他就这么站在讲台上，轻描淡写般说出了“其获奖作品质量并不高”的话，还让人没法反驳！

因为和《青春三部曲》以及《人间失格》相比，那些作品就是质量不高的普通作品啊！

他甚至还公开说芥川奖就是一个商业产物！

“至于芥川奖究竟是否‘有魔力’，我就不太清楚了，是否‘有权威’，我也一无所知。

能不能获得这个奖，我对此毫无兴趣。

从前是这样的心态，现在也差不多一样，或者说越来越兴味索然。

但凡名字叫奖的，除了评价基准被限定为数值的特殊奖项外，价值的客观佐证根本就不存在，尤其是这种，被十几个人聚在一起评论，完全不接受外界信息和意见的奖项，就像是孩子手里的玩具般。

若想吹毛求疵，要多少瑕疵都能找得出来；若想珍重对待，怎样视若瑰宝都不为过。”

随着北川秀的声音一点点落地，安田讲堂内的空气愈发凝滞和安静。

从来没有过。

在日本文坛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样批评芥川奖的作家！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能让喜欢我的书的读者们感到开心愉悦。不管是什么样的文学奖、勋章或者善意的书评，在我心里都比不上自掏腰包买我的书的读者。”

北川秀很霸气的瞥了眼那个提问的男生，然后对着镜头，一字一句说道，

“流芳百世的从来都是作品，而不是奖项。”

这一句话说出，掷地有声，全场鸦雀无闻。

“天！北川老师不改行做文学评论家实在是评论界的损失啊！”下面的森哲太郎已经对北川秀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在文学评论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从未听过如此犀利的言辞。

“流芳百世的从来都是作品，而不是奖项。”

只一句话，就足以让芥川奖和所有评委显得有些小丑。

那天的评选会，评委们面对镜头数落着北川秀的作品，所有贬低的言论加在一起，分量都不如这一句话的一个音节！

掌声雷动。

坐在他身边的山口浩史愈发相信北川秀就是他要找的那种作家。

这样锋芒毕露的性格，这种绝不妥协的言行，也一定不会对奥姆真理教轻轻放过！

他扭头转向一旁的同期，对方在法务省工作，应该有办法接触到第一排的人，这么一来，他就有机会把自己的名片递到北川老师的手中了。

他的旁边，森哲太郎已经取出了那份评论稿，然后毫不犹豫的掏出钢笔，把《为什么芥川奖会授予北川秀？》里那个“会”改成了“不”！

他要紧随北川老师的步伐，狠狠的怒喷芥川奖！

台下，提问的男生又冷不丁补充了一句：“所以您是觉得芥川奖评选机制并不公平，我可以这么理解，对吗？”

又是一个雷坑。

北川秀此时几乎可以肯定这男生是芥川奖评审会派来的托儿，就是想诱导自己说些失德的话，然后好让媒体大肆抨击。

他们以为自己要么唯唯诺诺，要么口不择言。

然而北川秀早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面对不公，面对压迫，面对这些恶心的家伙，早在讲谈社时，北川秀就把自己的答案给出了。

“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北川秀直接一脚踩在了芥川奖的脸上，今天的言辞，一切的行为，都是在为后续连载《我是猫》和《文学奖连续杀人事件》做铺垫，调动情绪这块，他可是很拿手的。

“在场有很多的东大学生。你们一定是秉持着‘努力就会有回报’的信念，一路拼搏到了今天。但是，就像芥川奖之于我这样，今后等待着你们的会是一个‘努力也未必有回报的’社会。

正如我在《人间失格》里所写的那样，这世上还有‘努力也没有得到回报’的人，‘想努力却无从努力’的人，‘太过努力而身心俱毁’的人，还有想要好好努力，但一想到‘反正轮不到我’、‘我这种人还是算了吧’就打退堂鼓的人。

比起他们，至少你们已经享受到了优越环境和资源带来的各方面优势。

所以，请你们在享受这些，在付出自己的努力之时，想一想那些没有获得这样资源的人们。

你们日后的所作所为，应该是去帮助他们，善待他们，而不是靠着这些优势去联合一些同样站在资源顶端的家伙，去凌驾、玩弄、欺凌那些普通人。”

北川秀最后这番话看似是在和东大全体学生说，其实是讽刺了这个提问的男生，以及他背后站着的那群人！

台下的其他人也听出了这个意思，纷纷起立鼓掌，将这次的讲课推动到了最高潮！

一堂公开的文学鉴赏课从文学研究到惩戒邪教再到批判芥川奖以及其连带出的文人群体，节奏酣畅淋漓，全部在北川秀的掌控之中。

课到了大中午才结束，台下的听众们却仍然觉得意犹未尽，有人询问北川秀是否有了下一篇小说的构思，他笑着回答很快就在《文艺》上连载，且是芥川奖评委们最喜欢的“具备文学性，批判性”的小说！

顿时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到场的记者们感觉今天自己来是真的赚到了，一个又一个猛料接连不断，又是新的文学研究理论，又是邪教问题，又是芥川奖和北川秀的对垒！

还有北川秀的新书企划！

北川秀在最后抛出自己新书已定的消息，且放在了他批评芥川奖的一番话后，惹人遐想。

学生们和外界人士逐一退场。

迎宾队因为奉献了表演的缘故，得到了留下单独与北川秀合照的机会。

“要是北川老师能来东大当教授就好了！”饰演“良子”，名叫千鹤慧的少女两眼放光，正式晋级成了北川秀的忠实小迷妹，“他的文学研究理论比教授们的还好用啊。”

北川秀正在和村山富市等人一一握手道别，村山富市对这场讲课深有感触，坚定了反邪教的想法，并盛情邀请北川秀担任了政府反邪教形象大使。

这活儿虽然惹人厌，但好处不少，一是给北川秀每月发15万円的固定工资，对钱，北川秀向来不嫌多。

一是政府会敦促文部省协助售卖《人间失格》，因为它会跟着北川秀成为反邪教宣传必读书籍！

最重要的是，北川秀打心底里讨厌这些神神叨叨，以害人为生的家伙，能惩戒他们，他义不容辞。

期间北川秀还拿到了山口浩史的名片，对方诚邀他担任“全国灵感商法对策律师联络会”的名誉会长，不用干事，就当个吉祥物拿钱，偶尔参加下聚会即可。

北川秀欣然同意，这下律师侧的资源也到手了，至于怎么反邪教，他秉持一贯理念，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所以转手就把山口浩史的名片递给了村山富市。

他们两个人一定挺有共同语言！

就这样，北川秀笑着与迎宾队队员们一一合照，当轮到蛇喰丽时，毒舌妇像变了个人似的，又是小尴尬，又是小害羞，但最后还是开开心心与他挨着合了照。

结束了今天的征程，北川秀婉拒了陪同大佬们一起吃午饭的建议，直接偷偷找到了梦子，然后搭着河出静子的商务车一溜烟儿跑路了。

在他心里，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他赚的钱，做的事，是为了让自己和小娇妻能在这个日本更好的生活。

要是人生只剩下了工作赚钱，曲意逢迎，那还有什么乐趣？

......

东大讲课后的第三天，“全国灵感商法对策律师联络会”就在村山富市的暗中支持下发起了数次规模巨大的反邪教呼吁游行。

村山富市早就看奥姆真理教和麻原彰晃不爽很久了。

因为身为政客集团的领袖和首相，他没法亲自下场和与邪教有纠葛的政商界人物对战，手下社会党的马仔数量又不多，所以始终没法搞定这事。

现在有了好用的“全国灵感商法对策律师联络会”，这批和打了鸡血一样的律师到处煽动情绪，且拿出了一个又一个实打实的证据。

譬如自民党与奥姆真理教勾结，拿取政治献金的事，这事可大可小，自民党甚至都可以不去管它。

但这些证据落在律师们手里，效果就不一样了！

就这样，在全民呼吁下，随着《人间失格》每卖出一份，反邪教的呼吁者就多出一个，饶是财团和政党，也渐渐抵抗不住这种攻势。

尤其是东大学生们成立的反邪教团体，他们的声音不大，但这些人未来都是各行各业的精英，很多家里人也是当下的各界大佬，这么一股势力在东京各大校园里推动起来，给予政府的压力就更大了。

9月10日，制造了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的菊地直子在神奈川县落网，在逃的另外两位巨头平田信和高桥克，一个不堪压力，主动自首，一个在东京藏匿时直接被拿着《人间失格》的读者拍晕了头，送往了东京警视厅。

当天下午，一向审判进度拖拖拉拉的东京法庭光速完成了对奥姆真理教的审理与判决。

教主麻原彰晃及骨干成员井上嘉浩、早川纪代秀、中川智正、新实智光、土谷正实、远藤诚一、菊地直子、平田信、高桥克十人，当天被执行死刑。

9月11日，害死了严井由美子的玛哈波沙株式会社附属医院被当地土建署派遣工程队直接拆除推平。

所有涉案人员也全部抓捕归案，包括擅自销毁了严井由美子尸体的那些混蛋！

北川秀坐在商务车里，默默看着那座医院倒塌，然后想起了千原雅人那句话。

“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他认为缺席的正义就不是正义了。

看到这座医院被毁掉，听到麻原彰晃等人被执行死刑，他才觉得正义被彻底执行了。

写《人间失格》最大的愿景也被达成了。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出发去东京青山公墓可以吗？北川老师，社长。”木下司机最后看了眼化为废墟的医院，心中感慨万千。

“嗯。”车里的两人同时点头，然后相视一笑。

商务车载着一群人很快来到了青山公墓。

北川秀和我妻梦子，以及喝酒吹牛三人组，斋藤玲奈、河出静子一起走向严井拓也他们的墓地。

风轻轻吹拂着，今天来扫墓的人格外多。

今天是严井拓也一家人的四十九日祭。

该祭典通常在死者入墓后的第49天举行，因此得名“四十九日祭”，是日本传统的宗教仪式，主要用来追悼已故的亲人或亲友。

“北川老师。”斋藤玲奈等人看向他。

北川秀看了眼墓地，那里被各种各样的鲜花和贡品环绕着，似乎在他们之前，就已经有无数人自发前来悼念。

他“嗯”了一声，拿起签了名，写了寄语的那本《人间失格》，大踏步走了过去。

火柴撕拉一下，一簇火苗升腾而起，随后书页被缓缓点燃。

遗书、三张照片、北川秀的序言和后记......

所有渐渐都化为了灰烬，向天空飞舞而去。

在书的最后一页，北川秀写上了一句寄语，这是给严井拓也最后的话——

身而为人，无需抱歉。

他起身，将最后的灰烬洒落，然后抬头时，好像听到了银铃般的笑声，以及一句淡到不可闻的，

“谢谢你，北川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