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狮子永远是狮子

绘梨衣是个实诚的孩子，有什么问什么，所以她眨了眨眼睛，直接问了出来，“大叔，你是不是隐世高手？”

“隐世高手？”上杉越指着自己停顿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

接着是失落，这孩子这么单纯都要出来混黑道，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了。

他有股想冲回去质问某人的冲动，但一想到他早就‘死’了，又何必管这些事情呢，他已经为这个国家死了一次，他只有一半霓虹的血统。

这个国家不值得拯救，这里早已没有他所留恋的，有的只剩下他无边仇恨无处发泄的怒火。

“也许是吧。”上杉越不置可否，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愿主能宽恕他的怒火，死后不求可以长眠天堂，只要能再见一眼妈妈就行了，如果妈妈会原谅他的话。

他感觉自己这些年的修养还是有用的，如果是年轻时候，他绝对不会多管闲事把这个家伙带回自己的屋里，现在他居然荒谬的把对方带了回来还给他煮了早饭。

他把之前端过来的碗推到他面前。

那是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拉面，上面盖着满满的料，叉烧肉、海带、竹笋、豆芽、白菜……以及最必不可少的溏心蛋。

绘梨衣闻着这个具有浓郁猪骨味的汤底，一双眼睛瞬间放光。

她丝毫不觉得一大早上就吃拉面有什么问题，相反高兴的都忘了身体上的疼痛。

以前她就眼馋动漫里经常出现的拉面，火影忍者、神奇宝贝等都经常出现，后面哥哥是带他去吃了，但是是去店里，她其实更想去路边摊吃。

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她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但动作依旧优雅，一滴汤汁都没有撒出来。

“慢点吃，不够了还有。”上杉越倒是乐呵了起来，作为一名拉面师傅，没有比见到食客喜欢他美食更高兴的事情。

“真的太好吃了，再给我来三碗……”绘梨衣扳了扳手指，“不对，两碗，嗯……一碗吧，还是半碗，就半碗，哥哥说早餐不能吃太多。”

“没吃饱怎么养好身体，你哥哥现在也不在这里。”上杉越倒是兴奋的又去盛了一碗拉面，全然忘记了昨晚看到他倒在自己摊位前的不高兴。

喜欢他的食物可比夸赞他有用多了，可惜看上去年龄不大，不然一定得倒杯清酒或者烧酒跟对方喝起来。

“怎么这么好吃。”吃完第二碗绘梨衣还恋恋不舍。

“那是，我可是做了60多年的拉面。”上杉越给自己翘了个大拇指，“再来一碗吗？”

绘梨衣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摇头，她感觉肚子已经塞不下了，要是再吃下去把明非吃成胖子怎么办。

“60多年……大叔原来你这么老了啊。”绘梨衣晃了晃头上的呆毛，她还以为这个头发花白的大叔顶多四五十岁。

现在仔细看看，整整齐齐被梳成中分的灰白头发下，是怎么隐藏也隐藏不了的深深皱纹，一双眼瞳灰暗的像是随时会离去，只有在听到被夸赞拉面的时候才会亮一下。

“都足够当你祖爷爷的辈分了。”上杉越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年龄，相反还打趣道：“跟我这么一个被时代抛弃的老人待在一起怎么样？”

“谢谢你把我带回来。”

“这没什么，你身上的伤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吧，要不要一起去社区教堂做祷告？”上杉越收拾起了碗筷。

“社区教堂？”绘梨衣歪了歪头，表示疑惑。

动漫里没有提过，哥哥也没有说过，所以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不过有大叔在应该是个好地方吧。

“就是信仰天主的人们聚在一起祈祷，忘了跟你介绍了，我还是社区教堂的兼职牧师。”似乎觉得这样介绍还不太自信，他又举了个例子，“就跟神社差不多。”

这下绘梨衣恍然，“原来大叔你还是一个神官。”

“神官……也不错，真是好久远时间的称呼啊。”上杉越感慨了一下。

他又回想起了60多年前，各大神社的神官们跪在地上，向着他阿谀奉承，似乎这样就能得到他们所信仰神的宽恕。

那真是久远的记忆，如今的他也是一名神官了，只不过是天主教的。

“对了，你的衣服我全部丢了，破破烂烂还一身血迹，你先穿我以前的衣服吧，我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还算合身吧，绘梨衣不讲究，反正是把全身的伤口给遮挡住了。

她站到走廊上，脚下是用油浸过的杉木，再里面是被围成一圈的小花园，这是很典型的昭和年间的建筑。

大采光，通透性，现代与古典相结合。

呈45度角倾斜的屋檐上密布了青灰色的瓦片，木质的小楼飞檐斗拱，最高只有两层的它们在这片高楼大厦中组成了另一样独特的风景。

只是很老了。

有些木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虫蚀，院落的墙上被岁月剥下了一层皮，道路边粗大的树木静静的守望。

有梧桐，有樱树。

春天和夏天这里一定很美，淡粉色和淡白色的花朵落下，像是一场雨，为这老旧的身躯上增添一丝活力。

但秋天就不一样了，刚刚步入秋天，街道就已经有了半个黄色的天幕，风一动就更是笼罩了一整个天空。

枯叶落下堆积在路边，在这无人的街道，更显一股冷清寂寥。

“大叔就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绘梨衣左看看，右看看，周围的房屋看起来都打扫的很干净，但明显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安静的像是另一个世界，只有世界之外会偶尔传来车笛声，证明他们还在繁华的东京都。

上杉越转头看向旁边路过的一户人家，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老家伙靠在门板上喝着廉价的烧酒，看到他时还向他举了举瓶子，一脸的醉生梦死。

不是他想这样，而是只能这样。

这个老家伙只剩下一只手臂和一条腿，剩下的全都交代在了二战中，能活下来已经实属不易了。

而如他这般的人在这条街道上比比皆是，这是他的罪孽。

“不是，只是其他的人都比我先一步到达了神的殿堂。”他在胸口画着十字说道，微笑中有掩饰不住的悲伤。

说着，他们来到了神在地上的天国。

社区教堂并不是很宏伟的建筑，更别提跟那些有名的大教堂相比，准确来说这就是改了个样子的二层洋楼，是周围几条街道的人一起出资修建的。

他们来时已经有不少人聚在了这里，有人看到上杉越还热情的喊了声越师傅，也有人喊牧师。

他从里间换了一身牧师的衣服出来，说起来还真有那么个样子，完全看不出之前还是一副拉面师傅的打扮。

在他的主持下，所有人完成了晨间第一次向主的祷告。

绘梨衣也跟着好奇祷告了一次，但她没感觉到天主的传召，其实她也没有感受过神的呼唤，哪怕她当了十几年的巫女。

她很好奇这些人为什么只是祷告了一次就能面带微笑的出去，明明来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生活的困苦。

“因为有些罪自己赎不清，只有主才可以宽恕。”脱下了牧师服的上杉越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个老人，他跟绘梨衣对坐在只剩下他们两人的空教堂内。

彩色玻璃投下了一束光，打在他们两人的身边。

上杉越感觉自己对这个青年有很大的包容，或许是他太过单纯了，所以他才不知不觉的说了那么多。

“我还是不懂。”绘梨衣清澈的眸子中表露了所有。

“不懂就对了，我希望你永远也不懂。”上杉越呼了一口气，“那都是操蛋的大人的生活。”

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如果他有孩子也应该是这个样子……想到这个他忽然自嘲的一笑，他凭什么有孩子，他根本就不配，作为他的孩子也必将继承他的苦痛。

没有好啊，没有了，这如同诅咒一般附骨而随的苦痛就结束了。

“能跟我说说你昨天到底遭遇了什么吗？”他忽然想问一下。

“哥哥说过，问别人问题之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绘梨衣忽然板正了身体。

上杉越哑然一笑，“对对对，我还没说我叫什么，我叫上杉越，不过认识我的人基本上都叫我越师傅。”

“你也姓上杉？”绘梨衣刚问出来就察觉到这么说不对，一把用手捂住了嘴巴，她现在是路明非。

她放开手掌，清澈的目光中闪过明显的欲盖弥彰，“我是说，我有一个朋友也姓上杉。”

上杉越知道他在说谎，却一点都不在意，“上杉是个大姓，姓这个的自然不少。”

恰恰相反，姓上杉的人并不多，毕竟这个姓氏承载着历史的底蕴，但姓这个又怎么样，反正又不可能是他的亲戚。

他早就没有亲戚了，有的也只是名义上的，从血缘上来看，这个世界上传承着这一道血脉的人只有他，等他死了，这条血脉就彻底断绝了。

“说吧，你不说我就把你抓去警察局了，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万一是恐怖分子怎么办？”

这种话对恐怖分子来说完全就是童言童语，但对绘梨衣刚刚好，这个青年脸上如上杉越预想般的一样露出惊慌的表情。

未免也太可爱了一点吧，他竟然荒谬的觉得自己面前坐着的应该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孩。

“再不说，我就把你带去了。”

绘梨衣小眼珠子急的团团转，一句借口都编不出来，她根本不知道明非经历了什么。

她只知道对方也想给她个惊喜，而且比她先到达了霓虹。

他有点庆幸自己没有成功去往华夏，不然就要跟对方失之交臂了。

绘梨衣只能弱弱的回了一句，“我记不到了。”

又赶忙接上一句，“明天就能回想到。”

上杉越听到这小子的话，又哑然失笑，这是哪家的小朋友跑丢了，他不禁又想逗一逗，“你说明天回想起来，为什么今天回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绘梨衣乖巧的坐着。

“那我还是把你带去警局吧。”

“你是神官，你要爱护人民。”

“对不起，我只是一个兼职的牧师，而且治你伤的药还是我垫的。”

“我……我……我出十倍！”

还真是一个既单纯又麻烦的家伙，上杉越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把对方捡回来，不过这一刻他觉得这一定是主对他的救赎。

他60多年的祈祷终于有了回应，那颗死寂的心有了重新跳动的痕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法国的那个无名小教堂，妈妈在上面主持他在下面祈祷。

他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笑得像是年轻了10岁。

“好吧，那就等明天。”

让他在自己家里养好伤也没什么，那条街跟他一样都老的要死了，或许也在期待着注入年轻的血液。

混什么黑道啊，来跟他一起摆拉面摊吧。

可这份宁静没有持续多久。

上杉越还在厨房里准备着拉面摊用的材料，因为昨晚没怎么卖准备的倒是没多少，可那个单纯的小子被他忽悠的在旁边以工代偿，弄得整个厨房一团糟。

他有点后悔要教对方做拉面，幸好这个想法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

就在这么热闹又闹心的忙碌中，久久无人上门拜访的老宅居然被人推开了门。

“谁呀。”趁着这个机会，上杉越准备去门口散散心。

来的还是熟人，上杉越经常在社区教堂见到对方，但应该也只是教堂里经常见面，像这种登门拜访还是第一次。

带了十几号人好像也不只是登门拜访。

为首的熟人率先开口，“越师傅，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你就不要管这件事情了。”

他挥手让身后的十几号人涌入这几间老宅，这群膘肥体壮的打手还很礼貌的在玄关处脱了鞋子。

上杉越热情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沉寂了60年的狮子，身体松驰，没了爪牙，还一心向主，难道就没有威胁了吗？狮子永远是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