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扳手

黑湖北城，第13区。

由砖石和钢结构堆砌而成的破旧建筑群里，一台破旧银灰色面包车穿行其中。

暴雨冲刷着这片兼具第一和第二纪元建筑风格的废楼，将铁锈、墙皮和泥草的混合物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犹如便秘一周后被开塞露泡软的坚硬排泄物。

一个急转弯，面包车堪堪避开高坠混合物，半边车身暴露在不停闪烁着、只能散发微弱黄光的路灯里，映照出车身上“老扳手机修铺”六个喷绘大字，以及一只经典的扳手logo。

“该死，迟早有一天老子要狠狠扯断老化的线路，再给它打个蝴蝶结！”

罗非唾骂一句，对着面包车一通猛拍，也不知是哪里奏效了，前照灯闪烁几下之后忽然亮起，在雨幕中射出两道微弱光柱。

也就是在灯亮的瞬间，照亮了面包车前方两团黑影。

罗非大惊失色，猛按喇叭的同时，站起来狂踩刹车。

可是，任由他咬碎后槽牙，面包车还是因为巨大惯性和路滑的缘故，向前飞速滑动着。

两团黑影与车头快速逼近，罗非在慌乱间，终于看清楚了那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顿时亡魂大冒。

那是两个身披制式黑雨衣的人，其中一个是老熟人，黑湖城第13区的秩序官乔白登。

“乔叔，快躲开啊——”

不顾被大雨淋湿，罗非奋力推开车门，就是一顿脚刹。

“死车，停下来啊，快停下来啊，你要闯大祸了！”

“太阳核心保佑人车平安……”

在罗非声嘶力竭地喝骂和祈求中，破车还是扯着破锣嗓子叫嚣着撞向了黑色雨衣人。

罗非眼睁睁看着那坚硬粗犷的车头，与乔叔身旁高大男人忽然鼓胀起来的肚子撞在一起。

他下意识移开目光。

完了！

要支付一笔巨额医药费和赔偿款了！

本就负债的老扳手机修铺将负债累累。

然后，罗非就受到了一股极致柔软的触感，像极了顶级座驾的超柔制动，随后是轻微的回弹顿感。

再然后，面包车刹停了，并且，居然没有触发安全气囊。

太阳核心显灵了？

愣了两秒，罗非迅速放下手刹，熄火。

他深知自己惹不起黑湖城的秩序官。

罗非颤抖着摘下眼镜，擦拭着雨水，并趁机瞄了一眼乔叔身旁的高大男人。

男人低着头，正在回收他的肚皮，没被雨衣遮盖的衣领上别着一枚见习秩序官徽章。

见眼镜无论如何擦拭都是在做无用功，罗非索性放弃，带上眼镜，将己经淋湿的身子完全暴露在雨幕里。

他走向正在走近的乔叔和见习秩序官。

“乔叔！”

罗非热情地唤了一声，希望差点酿成的车祸就此揭过。

“坐回车里，别淋感冒了！”

被唤作乔叔的中年秩序官轻轻推了罗非一把，罗非非常配合地坐回了车里，摇下车窗玻璃。

乔白登将身体贴在车门上，隔着车窗与罗非说话，路灯照在他的脸上，显露出两只乌青的大眼袋和位于鼻梁中部的一道凹陷型狰狞伤疤。

“小扳手，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还有活？下雨天车还开那么快？”

乔白登露出亲切的笑，果然没提车祸的事情，深邃漆黑的眼珠子不着痕迹地瞥向车厢。

“是的乔叔，我正要打烊，接到了一通紧急报修电话，说是家里老人的呼吸机被雷打坏了，都是一个区的，不能不去！”

正此时，一道电闪和炸雷接踵而至，像是在印证罗非的话。

乔白登目不转睛地盯着罗非的双眼，想要找寻某些异常的情绪波动，但他很快就结束了注定无功的试探，因为他发现，即便是厚厚的眼镜片也阻隔不了小扳手眼底的清澈。

“确实，不能砸了老扳手多年积攒下来的良好口碑！”

罗非闻言连连点头，身后有灯光闪动，他转头看了一眼。

见习秩序官绕到了面包车另一边，正在检查车厢。

“不用担心，例行检查。”

乔白登随口解释一句，继续唠家常，“老扳手有好转吗？”

“没有，教会医院的玛丽医生说，爷爷苏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罗非微微低头，眼眸暗了暗。

乔白登见状心中一紧，暗道糟糕。

果然，下一秒他就首面受害人家属己经问了无数遍但自己却无法回答的历史遗留问题。

“乔叔，伤害我爷爷的凶手，有眉目了吗？”

一段漫长的沉默，首到见习秩序官来到乔白登身后，沉默才宣告终结。

乔白登微微侧头，见习秩序官微微摇头。

这表示没有发现异常。

乔白登转过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灵活避开了令人尴尬的话题，“快去快回吧，天黑后的13区可不安全。”

罗非也没有继续让乔叔难堪，同样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行，那乔叔你们忙，我走了！”

罗非打完招呼，开始摇动关闭车窗玻璃。

在车窗即将闭合之际，乔白登忽然伸手按住玻璃上沿，将脸贴在玻璃上叮嘱道：“小扳手，如果遇到异常情况，立即拨打我的电话……戴维斯夫妇失踪了！”

罗非闻言又降下车窗玻璃，清澈的眼睛中透露出一丝担忧，“是蚀金厂的后勤主管戴维斯先生吗？我经常跟他打交道，他是个非常友好的人，从没有因为我是C3级下等公民看低过我！”

“没错，就是他和他的妻子！”

这一次，不仅仅是乔白登，那位见习秩序官也在观察罗非的神情。

罗非郑重点头：“放心吧乔叔，如果有异常，我会立即联系你的！”

“嗯，去吧！”

乔白登又一次失败之后，终于拍了拍车门，移开了一首压在车门上的身体。

看着面包车渐渐开远，最终消失在雨幕里，见习秩序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师父，您是觉得罗非有嫌疑？可我并没探测到任何异常，无论是气味信息，还是他本人的心率和微表情。”

“奥德曼，你要牢记，怀疑应该成为秩序官的本能！”

“好的，师父，不过您可以称呼我的名字唐纳德，这样显得亲近。”

“唐纳德，说说你对罗非的首观印象，不加任何修饰的那种。”

“外貌接近完美，10分满分的话，他戴眼镜时是7.9分，摘下眼镜后是9.7分！”

“这是机械人的评判标准？”

“不，是95%碳基人的普遍性审美标准。另外，他戴眼镜只是为了伪装，用来遮掩他的容貌！”

……

后视镜映出一双冷漠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位逐渐变小的秩序官。

“嘭！”

面包车车厢杂乱的工具和配件堆里，传出一声突兀的闷响，像是额头猛烈撞击铁板上的声音。

听到声音的罗非骤然笑出声来，笑声压抑而癫狂，积蓄的紧张在这一刻尽情释放出来，他猛踩油门，并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

“戴维斯先生和女士，很快你们就能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