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外婆快死了（1）

几天后。某个深夜。

郑安妮正打算熄灭手机屏幕睡觉，突然收到妈妈打来的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哭哭啼啼地说：“安妮，外婆住院了。”

“这不是好事吗？”安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年纪大了，早点离开人世不一定是一件坏事，至少减轻了你的养老负担，不是吗？”

“那也是个甜蜜的负担！你个没良心的孩子！没有我妈妈哪来的你啊，你赶紧收拾一下，来人民医院。”

“我当然会来。”安妮歪嘴笑了一下，“我怎么能错过外婆的最后一面呢。”

等她赶到医院住院部的时候，己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安妮背靠着医院走廊的冰冷墙壁，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我真想有人给我来一枪。

或者给我一把该死的枪，对着那些该死的人额头都来一枪，那样世界就会重归平静。

绝对不是像此刻那样，比鬼叫还难听的哭声从她旁边的病房里传来，听得她很想杀人。

像烂泥一样躺在床上，拼尽了全力发出嚎叫声的是我外婆，她听起来好像一匹嘶哑的野兽。

前几天外婆在家上厕所的时候，蹲太久了，站起来的时候腿脚发麻，头昏脑涨，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伤到了后背。

做检查的时候还查出来了胃癌，不过是早期，还有痊愈的希望。

“弟弟啊，不是姐说你，你怎么不在家里安个马桶呢，这样妈就不至于会摔倒，也就不会住院……”王桂瑛抱怨道。

“姐，这是妈不小心，你倒还怪我头上去了。妈天天跟着我住，吃我的喝我的，我像供菩萨一样供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至于蹲坑，那是我老婆晓丽的习惯，她就喜欢这个，你让我怎么办……”

“晓丽的习惯也太不方便人了。”

“人家老家都是这样的，而且我家装修好都几年了，难不成专门为了妈一个人再去砸掉重建，我可没那个时间和精力陪你们闹。”

安妮舅舅王义在五年前买了房子，风光得意地离开农村，搬了进去。

外婆一首跟着舅舅住，在家给他们一家子做免费保姆，洗衣做饭，扫地拖地。全年365天没有一天是休息的，每天都累得她腰疼。

但她很会自己骗自己，觉得为儿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就算累，那也是幸福的累。

只要让儿子一家子过得舒心，她老太太做什么都愿意。

自己没有赚钱的本事，那只能出力了。

她就像一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毫无怨言地奉献着一切。

其实她的怨言都只对着自己的女儿王桂瑛说，说媳妇不尊重她，挑刺她做好的家务，孙辈们淘气不懂事，气得她肝疼……

在儿子面前赔笑，在女儿面前就毫不掩饰自己对生活的厌恶。

外婆这种行为，安妮早就见怪不怪了。

如今牛老了不中用了，就要被主人家拉去屠宰场卖掉了，外婆开始着急了。

“我不管！你们不给我治病就是白眼狼，我还想活，我要长命百岁！医药费你们自己去想办法吧！”

“妈，你别动气，这样对身体不好……”安妮妈在苦心劝说。

“对身体不好？难道我现在的身体不是一副烂躯壳吗！”

接着是保温杯被摔在地板上的声音，有人在哭泣，有人在神游。乌烟瘴气的病房里，死神在暗处虎视眈眈地凝视着老人。

外婆肯定也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恐怖，死亡的恐怖。所以她用尽各种手段，想要活下来。

普通人总是想活得久一点，更久一点，最好是长生不老，最后成为社会重点保护对象，接受各种福利和好处，每天躺在家里也有源源不断的金钱打到自己的卡上。

我是老年人，所以理应得到所有人的尊重，所有人都要让着我，我永远不会错。好像上了年纪就意味着社会地位的提升，一下子从连医保都没有的农民跃升为金字塔顶端的高级人物。

“我真的不想死啊……”外婆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大概是哭累了吧，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妈，你先把医生开的药吃了吧，早点休息，给你治病的事情包在我身上。等会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你放心吧。”

王桂瑛倒了一杯温水，亲自照料她妈服下止痛药。

护士路过病房，皱着眉头说：“这是医院，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请你们管好病人，别人还要休息呢。”

这是一间三人病房，只住着外婆一个人，所以她肆无忌惮地吵闹着。

“不好意思，我妈己经吃了药睡下了，不会再发出噪音了。”王桂瑛不好意思地说道。

接着，王桂瑛和她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到了走廊上面面相觑地站着。

“你们坐下说吧。”看着我妈的双眼，安妮想让她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他们好像聋了一样，完全没有听到安妮说的话，仿佛她是一阵空气。

“弟弟，你说，这下该怎么办？”

舅舅长叹了一口气，说：“姐，真的不是我小气，我还有小儿子要养，要给他准备房子车子彩礼酒席，负担很重，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就一个女儿，而且她都在工作了，你基本没有负担。”

“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多存款了，妈的病是个花钱的无底洞。”

“你之前不是说在攒首付钱，打算去城里买个老破小住吗？如今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看，你干脆就拿这笔钱给妈治病吧。”

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构思出了一个完美的馊主意。

“这……也是个办法。”

“妈，你不是说家里没钱吗？原来是在背着我偷偷存钱啊。”郑安妮生气地跳了起来，“那我之前问你借……”

“别犹豫了，姐，”舅舅无礼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好好想想，你一生能有几个妈妈，不就一个吗？现在她快死了，你不得倾家荡产去给她治吗？你放心，以后我会让晓丽多来陪床，买饭喂饭，照顾妈的饮食起居，你完全不用担心。”

安妮妈竟然点起了头，好像被下了名为愚孝的诅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