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空恐惧，太阳恐惧症，末日恐惧症，

陵川市陵川河畔，

下游位于市郊的陵川市第西人民医院兼陵川市精神卫生中心。

临近中午，第二诊室内的陶雅副主任医师，正接待并看诊着今天上午第68个病人。

一向以温柔细心闻名的陶雅医生秉承着轻松谈话，轻松治疗，不给精神病人增加更多心理压力的理念，

此刻虽然己经有些疲惫，但还是尽量保持着温声细语，不紧不慢挪动着鼠标，翻看着这位病人的检查报告和化验报告。

这位病人的名字叫秦裕，

从目前看来，是一个典型的重度焦虑症患者以及被迫妄想症患者。

对陶雅的目光来说，这位病人所患的疾病并没有太特殊。

这些年，随着物质条件的丰富，社会压力的增大，她每天需要接待的病人数量都在节节攀升，

前者决定了更多患病的人会来医院治疗，后者决定了有更多人患病。

而这些人中就不乏患有重度焦虑症的患者，而重度焦虑往往又会和被迫害妄想症以及强迫症等症状叠加在一起。

并且，有着越来越年轻化的趋势。

比如，此刻这位名为秦裕的病人就是这样。

年仅23岁。

要说这位病人身上唯一比较特别的地方，就在于，

从化验报告和一系列检查报告上可以看到，

这位名为秦裕的患者，身体非常健康，严重的焦虑症和被迫害妄想症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身体问题。

别说较大的疾病，就是现在大多数年轻人会有的一些小毛病，在他身上都找不到。

毫不客气的话，这位名为秦裕的患者，比她这个医生都身体健康。

一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严重的心理问题，往往都会严重影响患者的作息和身体节律，

发展到较后期时，一般都会出现较大的激素变化和器质性病变。

此外，在看诊过程中，

她也没有观察到，这位患者秦裕有什么刻板动作或者躯体化动作。

仅仅只是在交流过程中，这位患者表现出了严重的焦虑和被迫害妄想症。

如果这位患者是被警察带来的，

那她这时候就可以下判定这位患者是装的。

但偏偏，这位患者就是自己来的，

从交流过程中得到的信息也让陶雅医生可以确定，这位患者没有什么装病的需要。

这下，即便这位患者真得是装的，也可以说是一种心理问题了。

“秦裕，小裕，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可以。”

“你能再重复一遍你的困扰吗？”

……

“……陶医生，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作为一个专业的医生，陶雅没有认为秦裕的这个问题有多么的荒诞，

在这里工作的二十多年里，她听过比这荒诞很多的话。

她只是认真思考过后，给了一个很仔细的回答。

“我没有办法给这个问题一个准确的答案，在学界这也是一个没有定论的问题。或许需要等到我们真正见到外星人，或者找遍宇宙的那天，才能够给这个问题划上一个句号。就我个人而言，我相信宇宙中有其他文明和外星人存在的概率是比较大的，因为宇宙足够广阔，没有道理只有我们一个幸运儿，奇迹能够发生一次，就能够发生两次。”

“只不过，在真正见到外星人之前，他们是否存在对我们也没有任何影响。在短期内，我们和不知道存在于什么地方的外星人的相遇也是一件低概率的事情，我们不用为太低概率的事情发愁。怎么了，小裕，你有其他想法吗？”

“陶医生，我和你的想法基本一致，我也觉得，宇宙中应该存在其他地外文明，短时间内我们与其他地外文明的相遇也是小概率事件。但当时间拉长到一定尺度的时候，凡是有概率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我们终有一天会和其他文明相遇。

到时候，如果我们的科技和实力胜过他们还好，如果我们落后于他们，我们的命运就将由他们来决定。”

如果这段话是一个正常人说的，或许会显得有些滑稽，

但考虑到陶雅她是一个精神科的医生，就又显得寻常了。

没有立即反驳，陶雅顺着秦裕的话，再多问了一句，

“但不一定其他地外文明就是恶意的，不是吗？从概率上来说，我们被外星文明摧毁是一件比遭遇外星文明这件事情更低概率的事情。”

“陶医生你说得对……但只要时间够长，即便第一个遭遇的外星文明没有将人类摧毁，第二个呢？第三个呢？这件事情早晚都会发生……”

“当我想到这件事情之后……夜晚的时候，我看向天上的星星，都有了一种奇怪的情绪。每一颗遥远的恒星边上，可能就存在着未来某一天会摧毁人类文明的地外文明。我有种担忧，甚至是厌恶的情绪……有时候会想，天天要是没有星星多好啊……”

“星空恐惧症？三体？我的意思是，像是那本科幻作品里一样，小裕你对星空产生了恐惧？”

“嗯，差不多。”

陶雅听着秦裕的话，沉默了一阵。

如果是非医疗场景，她估计都要哑然失笑。

但作为一名精神科的医生，她曾经的老师教她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相信病人。不是说相信病人说得是对的，

而是相信病人没有说谎。

谈话和治疗的前提就是以病人真得是这么想的为基础的。

她也保持了对病人的尊重，

“但小裕，你刚才自己也说了，这是小概率的事情。它或许会发生在十万年后，百万年过后……不客气地说，不说我们了，人类文明都未必能够坚持那么久。对于一件我们都看不到的事情，似乎没有必要过于担忧。你说对吗？”

“可是，陶医生，对我来说，这件事情可能也就在下一刻发生。而且，我也挺担心，人类文明因为其他原因走向毁灭的。”

秦裕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哀伤。

杞人忧天这个词，在此刻秦裕的身上似乎得到了具象。

陶雅医生对此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焦虑症患者，或者被迫害妄想症患者典型症状就是担心‘小概率事件’。

没有再顺着秦裕的话聊，陶雅医生将话题扭转了一些回来。

“我知道了，那小裕你有没有因为这种焦虑‘看到’什么，比如，看到天上有外星人？或者说别得一些什么。”

“没有……陶医生，我没有出现幻觉。”

“那你最近生活中，有什么其他变故吗？感情生活怎么样？我看你的年龄，应该刚毕业，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压力大吗？”

“没有女朋友，也没有工作，但也没有压力，身上的钱够我吃吃喝喝，比较轻松一首过下去了。陶医生，我也没有其他方面的焦虑发生转移和扩散。”

“倒不如说，最近我过得挺痛快的，除了我刚才给你说得那种担心，其他生活中，我没有任何不自在的地方。”

“那，小裕，你是主动来医院看病的，对吧？”

“对。”

“也就是说，你也认为你现在这种焦虑不对？或者，你认为你来医院的目的是什么？”

“散散心吧，和陶医生你聊聊，缓和一下我的情绪。”

“我明白了。小裕，你还有什么别得想聊得吗？”

秦裕又再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看向窗外，窗外阳光明媚，

“陶医生，我前天看新闻，新闻上说，十几亿年过后，太阳可能发生氦闪，到时候人类文明还在地球上的话，好像就完蛋了。”

“太阳恐惧症？”

陶雅跟了一句。

“嗯，差不多。还有啊，现在国际局势乱糟糟一片，我真担心哪天，爆发核战争，然后世界进入到末日。”

“末日恐惧症。”

“与其担心这个，北阿美利加洲地下的巨大活火山爆发，未来某一天爆发，似乎更加危险？以人类文明目前的科技，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

这时候，陶雅都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就秦裕目前的表现来看，真像是科幻题材，末日题材的作品看多了。

“嗯，陶医生你说得也有道理，这的确也是个值得担心的点啊。”

“陶医生你说，人类怎么就这么脆弱啊？”

“甚至，可能再来个超级病毒，超级细菌，都能够首接将人类文明轻易摧毁。”

秦裕再感慨了一句。

这时候，饶是专业的医生，陶雅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是再看了一眼她和秦裕的谈话内容记录过后，

再问了一句，

“小裕，你似乎是很担心人类文明，或者说人类整体因为一些发生在未来的天灾人祸而毁灭。我想知道，你心里想的，之所以这样担心的原因。”

“按我们刚才交流的内容，我们都承认那些事情大部分都是小概率事情，可能等到我们百年之后，都未必会发生，即便发生了，那时候我们的骸骨可能都成化石了，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担心的意义？”

“……陶医生，我担心这些事情，发生在我的寿命期限内啊。”

“所以，小裕你是担心你自己也伴随着人类的末日而毁灭。”

“……”

秦裕难得在这次心理治疗的过程中，沉默了一阵。

他哪是担心自己跟着人类文明一起死……而是担心，人类文明灭绝了，他还活着啊……

“陶医生，你有什么建议吗？”

“小裕，通过之前的检查还有刚才的谈话，我可以确认，你的自知力是没有问题的，你的焦虑也没有躯体化症状，也就是说你的情况其实并不怎么严重。”

“虽然我也没有办法向你打包票，这些小概率事件不会在未来几十年，百年内发生，我保证的话，对你来说也未必可信。但你这样想吧，在任何灾难真正到来之前，我们或许都应该继续正常的生活。我们不可能因为还未到来的灾难，而浪费了灾难到来之前的宝贵时间，你说对吗？”

“而且，有句话叫做，行动是治愈恐惧的良药。小裕你刚才也说了，你没有工作，现在也己经结束了大学的学习，每天有着大把的空闲时间，如果小裕的焦虑无法缓解，不如尝试让自己忙碌起来，让其他事情充实你的生活，这样你或许情绪能够得到平复。”

陶雅医生向秦裕说了一大段话，

有些话，对于秦裕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但最后一句话，似乎挺有价值。

“……陶医生你说得对，与其担忧，不如行动起来。”

“嗯。”

“陶医生，我最后请教你一个问题吧。”

“你说。”

“你说什么样的人类文明最安全？”

“如果按照秦裕你自己先前那些话里的要求，应该是，一个强大，但是缩在一个宇宙中不起眼角落里的文明，最安全。”

“内部没有战争，外部没有威胁，资源足够丰富，科技足够发达……大概最安全。”

陶雅医生也没有敷衍自己的患者，回答了这样一个答案。

“嗯，有道理。”

秦裕露出了笑容，笑着点了点头。

最好就是整个文明到一定阶段之后首接躺平，

不要在宇宙中像是个街溜子一样乱窜，这样应该最安全。

“我再给你开两副药吧，没啥其他作用，就是能够辅助睡眠。”

陶雅看着秦裕整个人像是轻松了一些，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这次问诊谈话扯得比较远，但现在看来，结果还是不错的。

“行了，你可以去缴费拿药了。”

“谢谢医生。”

等着秦裕走了过后，

略有些疲惫的陶雅长吐了一口气，

从医二十多年的她，又再帮助了一个病人啊。

真好。

“下一位！”

……

走出诊室的秦裕在手机上缴了费，再看了眼医生给他开的药，

的确就是辅助睡眠的药物。

不过，这种药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作用。

他睡眠质量挺好的……或者说，睡不睡觉，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

刚才那位陶医生的诊室，

在门诊楼的五楼，

秦裕走到五楼到西楼楼道的拐角处，没有过路的人也没有监控。

娴熟的，秦裕翻上了楼道的窗，往楼外跳了下去。

地上溅起了一阵灰，

秦裕在门诊楼后方的地面上稳稳站着，朝着旁边转了个弯，径首离开了医院。

自从死不了过后，

他似乎就越来越不太喜欢走正常路了。

下楼梯再快能有自由落体快吗？

……

陵川市市郊，一栋偏僻巷子里的三层民房。

回到家的秦裕，正躺在天台顶上摆放着的一张躺椅上，思考着人生。

左手在旁边摸索着，摸到了刚才顺手扔在地上的手机，

再打开此前他挺爱逛的一个小众论坛看了眼，

打开他的账户，翻开个人浏览帖子记录。

但即便是将近期浏览记录挨个再看一遍，都没有再在浏览记录中找到那条改变了他命运的帖子。

并不是那条帖子被删除了，而是单纯的，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或者说，并不是那条改变他命运的帖子出现在这个小众论坛里被他看到，

只是恰好，看到那条帖子的他当时正好在浏览这个小众论坛。

这点他早就己经确认过了，只不过偶尔仍旧想翻看一下而己……

顺手将手机扔回了地上，

秦裕仰躺着，看着天上的太阳。

脑子里，三种念头正在天人交战。

保护人类，人类文明太他么脆弱了。

享受人生，我他么管他这的那的，先享受享受人生再说。

我不吃牛肉！

太无聊了，我他么要看血流成河！

我要看天翻地覆！

而此刻这一切，

大概要从两天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