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 章 愚弟庸兄

安宅坊内，灯火通明，李承乾的身影映在窗棂上，拉长成一道锐利的剪影。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映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怎么，不说话了？”他轻笑，手指轻抚过案几上那把墨玉折扇，目光冷冽如霜。

对面之人垂首而立，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李祐的指尖微微颤抖，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胜了，李承乾。”

“齐王就这么认输？”李承乾眼角微挑，语气淡然得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他缓缓起身，白色锦袍上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步至窗前，他远眺着夜色中的长安城，薄唇轻启：“长安繁华依旧，可这棋局，才刚刚开始。”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李祐后背渗出冷汗。

李祐紧握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抬头望向那个背对自己的身影，神情悲凉：“你就不害怕，陛下知晓一切？”

李承乾突然转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冷风，烛火剧烈摇晃。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这不是还有你，李祐吗？”

他缓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李祐紧绷的神经上，“到时候，有你当人质，我何须惧？”

李祐身躯一震，踉跄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青铜灯架。

灯油泼洒在地，火焰猛地窜起，又迅速熄灭，留下一片焦黑。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如同困兽。

“你的腿，我真的不知晓。”李祐声音颤抖，唇角泛白。

李承乾冷笑，步履从容地走向书案，拿起一纸书信，轻蔑道：“想知道，陛下的诏书里写了什么吗？”

他展开书信，字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汝素乖诚德，重惑邪言，自延伊祸，以取覆灭，痛哉何愚之甚也！为枭为獍，忘孝忘忠，扰乱齐郊，诛夷无罪。去维城之固，就积薪之危；坏盘石之基，为寻戈之衅。背礼违义，天地所不容；弃父无君，神人所共怒。往是吾子，今为国雠。”

李祐的脸色瞬间惨白，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李承乾的声音冷冽如冰：“看清楚。”

他将书信轻抛至李祐面前，烛光映照出纸上的每一个字，仿佛一把把利刃刺入李祐的心脏。

李祐颤抖着拾起书信，眼中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熄灭，泪水无声滑落，滴在焦黑的地面上，化作一缕轻烟。

“……死有余辜……为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共怒……”

“权万纪那个老匹夫！”他突然嘶吼出声，将书信撕得粉碎，“明明是他处处与我作对，现在倒成了忠烈？！”

李承乾居高临下地望着李祐，白色锦袍在烛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抬起头来。”他突然命令道。

李祐艰难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不甘与愤怒，却掩盖不住深处的恐惧。

‘啪’的一声脆响，李承乾一记耳光狠狠落在李祐脸上，李祐的脸颊瞬间红肿，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李祐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渗血的唇角。

他缓缓转回脸，眼中的恐惧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知道我为何打你吗？”

李承乾的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抚过折扇边缘，眼神如刀般锋利。

他忽然俯身，一把掐住李祐的下巴，强迫他首视自己的眼睛。

“这一巴掌，是替齐州百姓打的，你乱政害民，罪不容诛。”

李祐的瞳孔猛地收缩，喉间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呜咽。

李承乾松开手，冷冷一笑：“李祐，你可以杀权万纪，可以同你的党羽谋划篡位。”

“身处庙堂之上，谁不追名逐利？谁不暗中算计？可你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们生来就是皇子，享受万民供养，不求你忠君爱民，可你也不能祸国殃民。”

“为何陛下玄武门之变后能稳坐龙椅？因为纵使那夜玄武门前血流成河，可翌日，长安的晨日依旧升起，朱雀大街上仍是熙熙攘攘，百姓的生活照旧。”

“而你，却让齐州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你可知，你劫掠的不仅是财物，更是多少人的心血与希望？”

李祐的嘴角抽动，眼中闪过一丝悔意，却迅速被倔强掩盖。

他低声呢喃：“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李承乾的声音冷硬如铁，字字如刀，“幸好你劫掠的只是恒家的货物，若是普通百姓，你齐王府门前，恐怕要吊死无数冤魂。”

李承乾的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变形，如同他们此刻复杂的心绪。

李祐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他忽然抬头，眼中竟泛起一丝泪光：“你少教训我，你也不比我好多少？”

李承乾眉宇一凛，冷笑更甚：“所以，我们是愚弟庸兄。”

李祐无力地垂下头，声音嘶哑：“你是庸兄，别把我也拖下水。”

李承乾忽然笑了，那笑容让李祐毛骨悚然：“说起来，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若非我带你离开，此刻恐怕你己被赐死在大牢中。”

李祐的身体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感激又愤恨。

他咬紧牙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以为我会感激你？”

李承乾淡然一笑，目光深邃：“你的感激，一文不值。”

烛火‘噼啪’爆出一个灯花，映得李承乾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他指尖着墨玉折扇上的螭纹，忽然‘唰’地展开扇面，扇面上墨竹挺拔，似在风中摇曳。

“你对沈元君知晓多少？”李承乾忽然问道。

李祐一愣，眼神闪烁：“沈元君？不过是个道士罢了，也就是燕弘信对他推崇备至。你为何突然提起他？”

“没什么。”李承乾目光如炬，轻笑一声：“不过是觉得，让他死的太容易了，未免有些便宜了他。”

李祐心中一震：“你这是何意？难道你杀了他？”

李承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透出寒意：“真是愚弟啊，你的好舅舅，可真是什么都未告诉你。”

李祐的脸色瞬间苍白，嘴唇颤抖，半晌才挤出一句：“别……提他。”

李祐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眼中闪过一丝悲痛。

李承乾却似无所觉，继续道：“人家李治的舅舅能帮他夺皇位，你的舅舅却只会在生死之间，杀你。”

李祐握拳，强忍泪水，回怼道：“你少来嘲讽，你舅舅也不是什么好人，关键时刻还不是一样袖手旁观？李治的太子之位，是从谁手中夺来的？”

李承乾手上的折扇轻轻一合，声音冷冽：“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说完，他转身向屋外走去，李祐突然冲上前，一把拽住李承乾的衣袖：“站住！”

李承乾脚步一顿，白色锦袍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刀：“松手。”

“你今日来，到底想要什么？”李祐声音嘶哑，手指却攥得更紧，“若只为羞辱我，大可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李承乾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你说错了，羞辱人就是要亲力亲为才有趣，看着你痛苦，我才能睡个好觉。”

他轻轻拨开李祐的手，语气淡漠。

门外传来衣袂翻飞的声音，李承乾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门扉缓缓关闭，最后一丝月光被隔绝在外，屋内陷入死寂，李祐跌坐在地，眼神空洞，手中紧握的衣袖滑落，烛火摇曳，映出他脸上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