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共寄生关系

温母的脑瘤摘除手术很成功，只是往后都需要静养，不能再劳心动气了。

“就算是我，也不能起死回生两次，”面庞清癯的高个医生淡淡地扫了温父一眼，“肆杀，把你小妹带回容家，或者我带她回H国让诗煜看着，不然我担心她迟早死你俩前头。”

容家两兄弟狠狠刀了温父一眼，异口同声道：“你带小妹回姐姐那里去吧。”

容诗煜，容家长女，年轻时候在H国学医，毕业后嫁给了志同道合的同门，夫家高门显贵，她便留在了H国，鲜少回家。

还不等医生点头回应，温父便开口反对道：“不行，她是我温家主母，除了温家，哪都不会去。”

要不是两个外甥还在，容肆杀真恨不得一拳打在这欠揍的妹夫可憎的面目上。

“你还知道我小妹是你的夫人，她这病一半是因为精神压抑，一半是过度伤心所致”容司舟眼神冷冽，“你不仅整日刺激她，还不安慰她丧子之痛，你现在有何颜面再挽留？”

温眠在旁边看着舅舅们和父亲争执，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插上一嘴，她是赞同送母亲去大姨那里去静养的，但是母亲是个恋爱脑，爱父亲胜过自身，这要看不到人了只怕更要生事。

谢溪言侧头看清了温眠脸上的不安，握住妻子的手力度加重，示意还有他在。

“往后我会好好待诗银的。”温父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而且她是不会愿意离开我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容肆杀抬手一拳打在了温父的脸上，怒不可遏道：“原来你也知道我小妹爱惨了你呀！”

他还想再打却被弟弟拉住了，温父嘴角溢出鲜血，脸上赫然一个鲜红巴掌印，温眠和温屿都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是我的报应，”容肆杀眼尾猩红，气急败坏，“若我小妹早死，我一定提前送你下去给她陪葬。”

温父擦拭掉唇边血渍，自知理亏，并未还手，只是语气坚定道：“你若带走她，我们两个人都是死路一条，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往后这残生我们都只能绑在一起。”

温眠皱着眉头不解地望向父亲，一时间，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何意。

温屿还是小孩心性，完全处于状况外。

温父注意到女儿的疑惑目光，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道：“你以为，我和你母亲之间彼此折磨几十年，就全然只有恨意嘛？你大学的时候不是跟着白昭玉去生物学院蹭课嘛？难道不理解共寄生的含义嘛？”

温眠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她瞬间明白父母之间那扭曲而又依存的关系，爱意褪尽只剩下磅礴恨意，你掐着我的脖子我扼住你的命脉，互不肯撒手，眼中散发着仇视的光芒，明明恨不得食汝肉饮其血，可偏偏终是不忍心，因为凉薄荒芜的生命只剩下了彼此。

爱早己荡然无存，如果连恨都消逝了，又该如何才能活下去呢？

只是她不理解为何父亲突然提及爱人的名字，一阵无法名状的心慌呲的一声滑过她的心尖，就好像是有什么惊天而不为人知的大阴谋要开始萌芽了。

谢溪言脸色难看至极，尤为不善地瞪了岳父一眼，便强势地把温眠拉向了自格身后，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妻子的大半。

其他几人也自然是听懂了温父话中深意，也明白他说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蚜虫靠体内Buera细菌合成必需氨基酸，而细菌寄生蚜虫细胞，但基因严重退化，失去独立生存能力，要么一同走向这残生的寂静终点，要么提前携手下地狱。

“呵呵。”医生轻笑了两声，优雅地摘下橡胶手套，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攥紧拳头狠狠几拳打在了温父的腹部，打得人弯腰捂肚连连咳血，终究是父亲，温眠和温屿反应过来便都立刻上前挡住了人。

医生眼神轻蔑至极，道：“这是我来之前诗煜的嘱托，带不走小妹，就揍你几拳出口恶气。”

温眠默默地看着脸色难看的明显是在强忍疼痛的父亲，心中骂了人几百遍，真是疯子，间接害死最爱的女人和爱子，又对罪魁祸首生出了那一丝丝荒谬的类似怜悯或是无法理解的爱的情感，几十年的时光蹉跎而过，真是好笑。

谢溪言满心疑惑着眼前气质成熟矜贵的冷面医生与传言中嫁入H国大财阀的容家长女之间的关系，担得起这样的托付，关系定然匪浅，看来南方容氏远比舅父们口中讲述的更要盘根错杂。

容家兄弟忍了又忍，终是强行将心中怒火给暂时压制了下去，跟着医生就要去看望小妹，偏偏温父就好似是破罐子乱摔般毫无顾忌了，他强行站首身，牙尖嘴利讽刺道：“我是该被揍，他们俩的舅父打我，我是应该受着，而你又以什么身份？”

三个人同时转过身，目光冰冷阴森至极，而他继续在全火力输出：“你从来都瞧不上我，我从前忍着，如今却不愿意了，话说你是我这一双儿女正儿八经的堂堂正正的嫡亲姨丈嘛？”

他的嗓门极大，幸好是当场没有旁人在，温眠和谢溪言俱是背后一凉，他们都瞧出了那医生眼中骇人的杀意，下意识地就挡在了中间。

温屿再天真也听说过家族里那些隐晦流言的只字片语，心中暗骂父亲失去了理智，手上动作却暴露了他作为人子的关心，只见他用力地拽了拽父亲，警告道：“父亲，你少说几句吧。”

人人心中都有底线，温父的话戳中了医生的最痛处，他攥紧的双拳青筋暴起，那汹涌磅礴的力量感好似是真能把温父一拳打死，可望着眼前那张与年轻时候的爱人酷似的流露出丝丝哀求的面容，终是强迫着自己掐灭那杀人的心。

“哼，我确实和诗煜一样瞧不上你，拿不起放不下的懦夫，”医生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爱人渐渐抚平了他心中的戾气，“我上不得台面又怎样，爱妻爱子我都有了，不像你，逼得两个心爱的女子没有了活路，也难怪你那长子短命，真是报应。”

“你闭嘴——”医生最后的话触碰到了温眠的逆鳞，“我不准你这么说我的哥哥。”

医生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失言了，面色诡异了片刻，但很快恢复正常同温眠柔声道了歉。

容肆杀脸上显现出倦色，强撑着仍像幼时一样捏了捏温眠的耳朵尖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哑声道：“先带你父亲下去吧，你也先回去帮你叔父处理好温家事务，放心吧，有舅父在。”

他拍了拍外甥女，又将视线投向一旁的谢溪言，上下扫视，欲言又止。

谢溪言回视的目光毫不避让，心情却是复杂无比，平心而论，他对眼前两鬓斑白的神色悲怆的男人并无太多恨意，因为三位姑母们从未同他灌输过仇恨，提及父亲死因也只是怪罪自己，并未说起过其中与容家的渊源。

两大显赫家族出于利益目的共同诞下的孩子，即使父母并不相爱，也在最初得到了来自父母的疼惜，父母逝去后，也在纯粹的爱意茁壮成长，背负着仇恨的长辈们并未让他沾染上家族恩怨因果的一分一毫。

“我会照顾好阿眠和温家的。”谢溪言牵起妻子的手，郑重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