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玳瑁望远镜

法国领事夫人的玳瑁望远镜在晨雾中闪着湿漉漉的光。林默笙站在霞飞路公寓的窗前，用修钟表的镊子夹起那枚从领事馆带回来的镜片——它比普通玻璃重三分，边缘有放射性物质特有的淡蓝色晕影。

"这是肋骨的阴影。"程砚秋突然出现在身后，带着一股子吴淞江边的鱼腥味。他手指划过镜片上那些枝桠状的纹路，"第七到第九根，去年被活体解剖的朝鲜义勇军战俘，骨头里注射过镭溶液。"

林默笙的胃部抽搐起来。她想起昨晚宴会上，那位夫人用这望远镜观察武田明彦时，镜片曾反射出诡异的绿光。现在晨光穿透镜片，在墙面上投下蛛网状的光斑——正是虹口监狱医务室的平面图，某个角落标着德文"X射线室"。

程砚秋突然用茶匙敲击咖啡杯沿。三长两短的频率让林默笙想起莫斯科的雪夜，她的接头人总这样唤醒冻僵的鸽子。"领事夫人昨晚失踪了。"他推过涂着黄油的黑麦面包，"但今早有人看见她的白手套出现在麦琪路面包房。"

面包刀切开脆皮的瞬间，林默笙看见面团里嵌着张微型底片。显影后是张模糊的潜艇设计图，但更令人心惊的是图纸边缘的咖啡渍——拼出半枚齿轮印记，和青花瓷瓶底人皮指纹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苏联黑海舰队的新式潜艇。"程砚秋用红铅笔圈出艇身某处焊接点，"但这里被改成了日本海军旗的图案。"他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痰液里带着血丝。林默笙抓起他的左手——虎口处有块新鲜的灼伤，是拆卸炸弹导线特有的扇形焦痕。

窗外传来卖报童的叫卖："号外！法租界巡捕房发现无名女尸！"程砚秋突然掐灭烟头，烟灰缸里未燃尽的《字林西报》碎片上，隐约可见"领事夫人"和"白手套"字样。林默笙的耳后突然刺痛——那颗"痣"开始发烫，这是被无线电扫描的信号。

她抓起梳妆台上的指甲油瓶子猛摔在地上，紫红色液体漫过柚木地板。程砚秋会意地打开收音机，施特劳斯的圆舞曲掩盖了两人急促的对话：

"面包房烤箱第三层。"林默笙用镊子夹起镜片对着阳光，"有具尸体戴着领事夫人的婚戒，但右手食指关节处没有那个蛇形纹身——昨晚递香槟时我确认过。"

程砚秋突然撕开衬衫领口，锁骨处赫然纹着串数字——和沈曼丽脚踝上的烙印同属十九路军某连编制。"今天下午三点。"他抓起林默笙的手按在自己纹身上，"十六铺码头六号仓库，带着你耳后的东西来。"

楼下突然响起汽车急刹声。林默笙从窗帘缝隙看见武田明彦的黑色别克，车顶天线架着个旋转的金属装置——正是德国最新研制的无线电定位器。她耳后的"痣"此刻烫得像块烙铁。

程砚秋己经翻出窗外，临走时往她旗袍襟口塞了片梧桐叶。叶脉上用血画着黄浦江潮汐图，某个漩涡中心标着小小的齿轮——正是青花瓷瓶打碎时，那片粘着人皮的瓷片飞溅的轨迹终点。

【十六铺的幽灵船】（1935.11.26夜）。十六铺码头的雾气浓得能绞出铁锈味。林默笙踩着高跟鞋的细跟，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鱼鳃上。耳后的灼痛提醒她，武田的黑色别克正沿着外滩缓缓爬行，车顶的无线电天线像毒蜘蛛的触须般颤动。

程砚秋的影子从一堆渔网后浮出来，他换了码头苦力的破棉袄，脖颈却还残留着凯司令咖啡馆的古龙水味——这拙劣的伪装让林默笙想笑，就像三年前在莫斯科，他扮成白俄贵族却忘了剪掉小指上的枪茧。

"潜艇图纸是饵。"他掀开腥臭的油毡布，露出半截锈蚀的潜艇舱盖，"武田想钓的是这个。"月光照在舱体残骸的日文编号上，林默笙认出这是去年神秘沉没的“伊-16”号——日本海军档案里，它本该躺在台湾海峡。

突然，耳后的灼痛变成针刺般的剧痛。林默笙猛地扯下珍珠耳环砸向水面，涟漪中映出对岸忽明忽暗的车灯。程砚秋的手己经按在她后颈，手术刀寒光闪过，那颗"痣"连着血丝坠入黄浦江。

"现在你有西小时。"他把染血的刀片在裤腿上擦了擦，"纳米追踪器会顺流漂向吴淞口。"

潜艇舱内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林默笙的鞋跟卡在舱门齿轮间，弯腰时看见程砚秋后腰的绷带渗出血——是新型达姆弹的伤口，这种子弹上周才出现在意大利侵略埃塞俄比亚的战场上。

"青花瓷里不是人皮。"程砚秋突然用镊子夹起块陶瓷碎片，"是包过人皮的馄饨纸。"碎片在煤油灯下显出密密麻麻的针孔，林默笙的呼吸停滞了——这是老周发明的盲文密码，去年他被浇铸在虹口公园的水泥柱里。

破译出的坐标指向闸北废墟。程砚秋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浮着银色颗粒——林默笙在圣约翰实验室见过这种放射性同位素，德国人用它标记实验动物。

"你吃了什么？"她掰开他的嘴，虎牙缺了一角。

回答她的是舱外突然响起的日本军歌。武田的皮靴踏在生锈的甲板上，哼的竟是《樱花谣》的变调。林默笙的手摸向大腿内侧的匕首，却触到程砚秋塞来的铜钥匙——正是白俄老头在先施公司握的那把。

"去大自鸣钟。"他最后的耳语混着血腥气，"敲响三点一刻。"

当武田的手电筒光柱劈开黑暗时，林默笙正蜷缩在腐烂的鱼筐后。她看着程砚秋举起双手走向日本兵，右手小指以古怪的角度弯曲——那是他们约定的"谎言"信号。

军犬的狂吠声中，林默笙潜入浑浊的江水。钥匙孔里渗出的不是铜锈，而是某种生物黏液。她忽然想起上周法租界爆发的霍乱，那些死者指尖都带着类似的蓝绿色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