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诗酒狂歌与察言观色

天宝三年的某个深夜，兴庆宫的烛火映着高力士脸上的皱纹。他正用银签子仔细挑着指甲缝里的金粉 —— 那是今日为杨贵妃描眉时沾上的。

作为侍奉了三朝皇帝的老宦官，高力士早己练出了一门绝技：能从皇帝咳嗽的声调里，听出是想杀人还是想写诗。

“听说新来的李学士又在酒肆撒野？” 高力士对着铜镜自言自语，指尖划过案头李白的《将进酒》抄本，“‘天生我材必有用’，倒像是专门说给咱家听的。”

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自从这个蜀地狂生入宫，高力士的工作量陡然增加：今天替皇帝收诗稿，明天替贵妃挡酒壶，连皇上赏李白的黄金，都得经他的手过一遍。

李白第一次见到高力士，是在金銮殿的早朝。

李白醉眼朦胧地看着这个穿着三品官服的老太监，腰间的金龟符比他的酒壶还耀眼。

“李学士，该上朝了。” 高力士的声音像浸了蜜，却让李白想起蜀地的毒蛇 —— 表面温顺，芯子是毒的。

“劳烦公公，帮我拿拿靴子。” 当李白把沾满酒渍的绣鞋伸过去时，殿中侍卫集体屏息。

高力士的眼皮跳了跳，面上却堆起笑：“李学士醉了，咱家伺候着。”

跪在地上脱靴的瞬间，高力士盯着李白脚踝上的剑疤，心里记下了这笔账：“好个狂生，敢在老虎嘴上拔毛。”

真正的交锋在《清平调》事件后。

李白醉写 “可怜飞燕倚新妆”，杨贵妃笑得花枝乱颤。

高力士却在一旁琢磨：赵飞燕以瘦闻名，贵妃最忌人提 “瘦” 字，这诗分明是暗戳戳扎心。

当晚，替唐玄宗捶腿时，高力士故意叹口气：“陛下可知，民间都在传李学士把贵妃比作祸水？”

“胡言乱语！” 唐玄宗挥挥手，却不免多了份心思。

高力士趁热打铁：“当年张说大人写《丽人行》，不过赞了句杨贵妃的配饰，就被御史参了一本……”

话没说完，皇帝己经皱起眉头 —— 他最恨臣子借诗讽喻。

李白察觉到不对劲，是从皇帝的赏赐越来越少开始的。

有次在翰林院，李白撞见高力士正用银剪子修剪皇帝御赐的珊瑚树，刀刃闪过的瞬间，他忽然想起蜀地的谚语：“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李学士这是要走？” 高力士拦住他的去路，手里攥着刚收到的密报 —— 李白又在酒肆骂他是 “刑余之人”。

高力士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咱家知道学士看不起宦官，可这宫里啊，水能载舟，亦能煮粥。” 话里带着威胁，脸上却挂着笑，像极了长安街头卖假药的郎中。

安史之乱后，高力士被贬到巫州，路过李白流放的夜郎时，正巧遇上他遇赦东归。

高力士低头看自己的官靴，早己磨破了底 —— 原来在权力的洪流里，没人能真正独善其身。

后人总说高力士心胸狭窄，却忘了他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幸存者。

后人总说李白恃才傲物，却忘了他是唯一敢在龙颜前保持真我的疯子。

他们的交锋，本质是两种生存哲学的碰撞：一个靠察言观色在宫里活了五十年，一个用诗酒狂歌在历史上活了一千年。

你道是小人作祟，我却见两个在皇权阴影下挣扎的灵魂，一个弯了腰，一个昂着头，共同写就了盛唐最跌宕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