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诗行狂放与军书严谨

天宝三载（744 年）的秋天，李白抱着酒坛蹲在单父台的荒草里，正对着夕阳吟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忽听见身后有人冷笑："李学士这诗，比我靴底的泥巴还狂。"

李白回头一看，竟是个穿粗布衣裳的中年汉子，腰间挂着把没鞘的横刀，正是刚卸任封丘县尉的高适。

"你就是那个写 ' 莫愁前路无知己 ' 的高三十五？" 李白打了个酒嗝，随手把酒坛抛过去，"来，先干了这坛，再评我的诗！"

高适接住酒坛灌了一口，辣得皱眉："李兄的酒，跟你的诗一个毛病 —— 太烈，容易烧喉咙。"

两人就着秋风啃冷牛肉，李白忽然拔剑舞了个剑花："高兄，听说你能文能武，今日咱们比一比？"

高适摇头："比诗我输，比刀你输，不如比谁先醉倒在这荒台上。"

在梁宋大地漫游的三个月，两人活成了大唐的两极。

李白看见黄河就想 "黄河落天走东海"，高适看见原野却在算 "此处可屯兵多少"。

李白夜宿山寺要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高适却盯着山形说 "此乃兵家必争之地"。

某日在汴州酒肆，李白拍着桌子喊："人生在世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高适却压低声音："李兄可知，安禄山的骑兵己在范阳囤粮？"

李白闻言舞剑如回风，高适却首指要害："李兄的剑，好看不中用。当年我在哥舒翰帐下，见过真正的杀人剑 —— 不出鞘则己，出鞘必见血。"

李白把剑一甩："老子的剑，斩的是人间俗事，不是人头！"

高适苦笑："等你见过人头落地，就知道俗事比诗难斩。"

天宝十西载（755 年），安禄山的铁蹄踏破长安。

李白跟着永王李璘南下，在幕府里写 "永王正月东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每天醉眼蒙眬地对幕僚说："等收复洛阳，我要在天津桥摆酒三天！"

此时，高适正站在唐肃宗的帐前，指着地图说："永王据江东，实乃割据，臣请为淮南节度使，必破之。"

两军对垒的那晚，李白被士兵押到高适帐前。

李白望着昔日酒友的盔甲，忽然笑出声："高三十五，你这铠甲穿得比朝服还体面。"

高适避开他的目光："李兄，你不该卷入王室之争。"

李白梗着脖子："我只为苍生起兵，何错之有？"

高适叹气："苍生？苍生只看谁能让他们活下来 —— 不是靠诗，是靠刀。"

李白下狱后，高适曾去探望。

牢房里飘着霉味，李白却还在吟 "天生我材必有用"。

高适递过一碗粥："李兄，当年在单父台，你说要做 ' 事了拂衣去 ' 的侠士，可曾想过，侠士也要懂时务？"

李白把粥碗一推："懂时务？你懂时务，所以成了节度使；我不懂，所以成了囚徒 —— 可这天下，若没人不懂时务，谁来写诗？"

高适沉默良久，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这是我俸禄，你留着买酒。"

李白却笑了："高三十五，你我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 —— 你在沙场上算粮草，我在酒坛里算春秋，谁也救不了谁。"

平定永王后，高适在李白的行囊里发现半首残诗："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

高适盯着墨迹，想起当年李白舞剑的样子 —— 那个说 "剑挑洛阳月" 的狂生，终究没看懂权力场上的刀光剑影。

李白流放夜郎时，路过高适曾任官的彭州，在驿站墙上题诗："高公镇淮海，谈笑却妖氛。"

字迹潦草，像极了醉后随手画的剑痕。

高适从未为李白说过情，李白却始终记得那个在荒台上陪他醉倒的身影。

当后人翻开《高常侍集》，会看见严谨的军书；翻开《李太白集》，会看见狂放的诗行 —— 他们曾在同一个秋天骑马并行，最终却走向了诗与剑的两端。

一人把理想泡在酒坛，另一人把理想埋进战场。

诗酒与沙场，隔着重重大山，却让历史，在这裂缝里，长出了"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花和"醉卧沙场君莫笑" 的花。

史书没写他们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