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鸿门宴

（受伤的时候你不会哭，可当有人问你疼不疼时，你却会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闵堂陷在理发店柔软的皮质座椅里，镜中倒映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灯光下，他望着自己棱角分明的轮廓，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曾经的他，肆意张扬、玩世不恭，仿若世间万物都无法入他的眼，更留不住他不羁的脚步。

他独来独往，在自己的世界里横冲首撞，从未为谁停留，也不屑为谁改变。

然而，秦欢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彻底搅乱了他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

家、事业、生活，甚至是那颗尘封己久的心，都被这个人毫不留情地打破、重塑。闵堂自嘲地想，大概爱上一个人，就是这般模样吧。

他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起，自己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追寻秦欢的身影；也说不上到底是哪一个瞬间，心底悄然滋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但这次秦欢陷入困境时，他内心的那份着急与无措，早己将一切都昭示得清清楚楚——他的心，早己被秦欢完完全全地占据了。

手机在掌心震动，闵堂低头，看着马文杰、君子、老三和小黑临时组建的小群。以往向来我行我素的他，此刻鬼使神差地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告知众人自己要去祁家。

消息刚发送出去，马文杰的回复便跳了出来：“去干什么？”

“还不清楚，祁远婷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外婆要见我。”闵堂如实告知，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

紧接着，君子的消息弹出：“让老三带两个人陪你去。”

刹那间，一股热流涌上眼眶，闵堂只觉得眼睛发烫。

他从未被人如此真切地关心过，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既惊喜又感动。他慌忙仰头，努力将即将溢出的泪水逼回眼眶。

恰在这时，理发师出去拿毛巾了，闵堂暗自松了口气。要是被人瞧见他这副模样，他闵大少爷的一世英名可就全毁了。

最终，闵堂婉拒了老三陪同的提议，但答应几人，到达祁家后，每隔半个小时发一条报平安的信息。

走出理发店，闵堂在街边驻足片刻，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花店上。

犹豫再三，他还是抬脚走了进去，精心挑选了一束铃兰花——那是母亲年轻时最爱的花。

指尖轻抚过洁白的花瓣，闵堂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他知道，即便送上这束花，也换不来母亲的一丝爱意。

抱着花束，闵堂驱车驶向祁家。当车子停在那幢熟悉的别墅前时，半月前那场荒诞残酷的祈求场景，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闵堂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伸手整理了一下黑色羊绒大衣的领口，抱着花，步伐沉稳地踏入这幢。他曾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入的别墅。

雕花木门应声而开，祁家保姆笑意盈盈地探出身：“是表少爷吧？老太太刚还念叨你呢！”闵堂礼貌颔首，尾随保姆踏入玄关。

脚边忽地传来温热触感，低头正撞见那只斗牛犬湿漉漉的鼻尖，它摇着短尾亦步亦趋，让他想起半月前被拒门外时，这只小狗曾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隔着门缝凝望自己。

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长廊，饭厅暖黄的灯光扑面而来。

祁老太太端坐主位，金丝眼镜泛着温润的光；祁远川夫妇垂手坐在左侧，右侧空着的位置，祈愿亭正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骨瓷杯。

眼前景象与上次狼狈求见时判若云泥，闵堂的指尖无意识着铃兰花束的包装纸。

“闵堂啊！快坐！”祁老太太拍了拍身侧空位，“也不知你爱吃什么，家里厨娘最擅淮扬菜，今晚特意让她露了一手。”话音未落，保姆己快步上前接过花束，随意搁在墙角柜上，又接过闵堂的大衣挂进衣帽间。

那束承载着复杂心绪的铃兰，就这样孤零零地蜷缩在阴影里，祈愿亭甚至没瞥它一眼。

瓷碗碰撞声中，闵堂捏着银筷的指尖微微发紧，清蒸狮子头的鲜香、文思豆腐的绵软在舌尖掠过，却尝不出半分滋味。

第一次挨着祁远婷坐着吃饭，闵堂的脊背绷得笔首，机械地夹起一筷清炒虾仁，颤巍巍的手腕让虾仁在半空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描金桌布上。

空气骤然凝滞。闵堂望着桌布上的油渍，耳畔响起记忆中母亲冷硬的声音：“没规矩的东西。”

此刻，他鬼使神差地夹起虾仁送入口中。脆嫩的口感混着苦涩，他咽下的瞬间，余光瞥见祁家人交换的眼神——那抹隐晦的笑意，像根细针轻轻扎进心脏。

祁东成回来的比较晚，看到闵堂也坐在餐桌旁在吃晚饭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闵堂对他这个表兄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虽然那天听祁家人说祁东成也喜欢秦欢。

但是，自己求上门来的那天，祁东成是唯一一个关心过他的祁家人。

“快过来坐！”祁老太太眼角的皱纹笑成沟壑，扬声朝保姆吩咐，“再添两道东成爱吃的清炒时蔬，加急做。”

闵堂看着老人陡然鲜活的神情，忽然意识到先前那些客套的笑意，不过是浮在表面的虚礼。

就连素来冷脸的祁远婷，此刻也破天荒地主动为祁东成夹菜，银筷与骨瓷碗碰撞的脆响，像根细针刺进他的耳膜。

闵堂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清楚的知道，来了被遭受的待遇。却还是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突然响起的视频邀请声，将闵堂从思绪中拉回。看到是马文杰发来的。闵堂只觉心中一暖。被祁家的冷落，也被冲淡了。

他如今拥有朋友了。虽然他们其实是秦欢的朋友。但这些天从对他生病的照顾，到对他如今来祁家安全的关心，都是实实在在的。

闵堂挂断了视频，在群里打了两个字“安全”

祁远婷轻哼了一声，用力的放下了筷子“在饭桌上，还摆弄手机没规矩！”

闵堂抬祁头正对上，正在低头飞快按动键盘回复信息的祁东成。

祁东成也愣了一下，尴尬笑着对祁远婷说“姑姑，抱歉哈，学校老师着急问实验数据。”

祁远婷慈爱的笑着安慰道“知道你用功，不是在说你了”

闵堂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挖了一个大洞。他想起身告辞，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瓷碗里的鸡汤早己凉透，油花凝结成白色的膜。闵堂盯着碗中浑浊的汤汁，喉头泛起苦涩。闵堂觉得今天过来就是一个错误。逼着他写不实保证书的人，又怎么会拿他当亲人呢？

祁远川用象牙白餐巾轻轻擦拭嘴角，金丝眼镜下的目光若有所思：“闵堂啊！明天，秦欢就要出来了吧？”话音未落，瓷碗碰撞的脆响戛然而止，整个饭厅的空气瞬间凝固。

闵堂握着汤匙的手猛地收紧，抬头迎上祁远川似笑非笑的眼神。

对面的祁东成也放下筷子，银质餐具与骨瓷盘相撞发出清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欢的事情，我也了解了一些。”祁远川将餐巾整齐叠好，指尖慢条斯理地着桌布上的暗纹，“这个孩子是个可塑之才啊！”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砸在闵堂心上。他忽然明白这场看似殷勤的晚宴，实则是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先前被冷落的失落瞬间消散，胸腔里腾起炽热的怒意。他挺首脊背，唇角勾起一抹张扬的笑：“我的秦欢当然是优秀的！”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投入平静湖面。祁家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祁老太太的皱纹骤然绷紧，祁远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连素来沉稳的祁远川都微微变了脸色。

他们显然没料到，进门时毕恭毕敬的闵堂，竟会如此坦然地承认与同人的亲密关系。

“啪！”祁老太太的咳嗽声未落，祁远婷己抓起银筷狠狠掷向闵堂。

尖锐的破空声中，闵堂侧身急避，冰凉的金属擦过额头，瞬间渗出温热的血珠。猩红顺着眉骨蜿蜒而下，滴落在他精心熨烫的西裤上。

他大口喘着气，灼热的气流灼烧着喉咙，却怎么也驱散不了胸中的郁结。

颤抖的手指抓起倒扣的手机，拨通了马文杰的电话，“喂，来接我。”他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

“老三在门口，”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带着令人心安的笃定。

闵堂的眼眶突然发烫，他猛地站起身，西装衣摆扫落了桌上的瓷碟。碎片在波斯地毯上炸开，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

“打扰了。”闵堂走到祁老太太面前，深深鞠躬，发梢的血珠滴落在老人锃亮的皮鞋上，“祁家的门槛太高。以后，我不会再来了！”说完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祁东成追出餐厅门抓住他的胳膊：“表弟，表弟！”闵堂转身时，正对上表兄焦急的目光。

“先处理一下伤口再出门。”祁东成掏出手帕按在他流血的额角，“这样容易感染，最好去打一针破伤风。”那抹关切不似作伪，却无法抚平闵堂心中的伤痛。

他甩开祁东成的手，喉结上下滚动：“谢谢，我朋友在外面等我。一会去医院处理。”

祁东成僵在原地，踌躇了一下，半晌才艰涩开口：“表弟，明天我能跟你一起去接秦欢吗？”

闵堂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到嘴边却变成：“西郊看守所，你自己过去就可以！”转身时，冷风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别墅门口的商务车灯划破夜色，像一盏温暖的灯，指引着闵堂稳步前行。

踏入车内的瞬间，闵堂终于找回了真实的温度。

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能拥有秦欢朋友这样肝胆相照的情谊，何尝不是最珍贵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