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兼职（2）

“你是做什么职业的？”高慧娟突然问。

仿佛是被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段姐一时间没明白高慧娟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的目的何在，又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什么联系，但她需要这个把那个帮手，于是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以前是一个老师......怎么了？”

高慧娟闻言，露出一脸“难怪如此”的表情，接着道：“我就说你这么爱看报纸，一定是个文化人。”

台阶前陷入了一瞬间的静寂，两个人都看着对方，像是两种从未谋面的笔友终于从虚幻的信纸上走进了骨感的现实之中，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接着一串匆忙的脚步紧随其后，可以想见是某个家属或者病患看完医生离开医院大楼，推门看见台阶上站着的两人，即使气氛不对，也没递过来一个好奇的眼神。

这倒是提醒了段姐，此处不是深谈的地方，她拉着高慧娟赶紧往外面走去：“换个地方吧。”

“去哪里？”高慧娟怕上午时间不够用，可能还得耽误一个半天，她得赶紧给自己的上级再多请半天假。

段姐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看出了高慧娟的犹豫，随即大方地道：“今天我就会给你工钱，你不用担心今儿没收入。”

被这样被揭开小心思，高慧娟有点难堪，但细想自己确实舍不得少一天的工钱，也没啥好脸面可讲了。

段姐说：“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不远，就去我那儿吧，正好我要把东西交给你，由你去办接下来的事儿，所以今天就算是给我兼职打工了。”

高慧娟看了她几眼，然后点了点头。

她随着段姐矮小瘦弱的背影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穿梭。繁忙的街道就像一个庞大的蚁巢，亮着红灯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在拥挤的马路上艰涩而又缓慢地移动着，喇叭声此起彼伏却又像是耗尽精元的男人有气无力地在喊叫，街道上的人群顶着一张如同北方千里冰封般的脸面，人群拥挤得像一团难以疏散的棉絮，让人寸步难行，只能随着人流缓慢地挪动。车辆和行人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喧嚣混乱的画面。

七拐八拐之后，终于走进了一座墙皮脱落、西壁斑驳的七层小高楼。这座楼栋在岁月的侵蚀下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倒。砖石结构的墙体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斑驳的墙面上裂痕随处可见，仿佛时刻都在向人们诉说着它曾经经历的故事。窗户破碎不堪，用枯枝败叶随便地堵着，给原本破旧的房屋增添了几分萧条与凄凉。屋顶防水还保留着老式的瓦片，但早己残缺不全，露出灰色的天空，与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形成鲜明的对比。

高慧娟只觉得这地方有种扑面而来的衰败和暗淡，和自己的人生有种殊途同归的宿命感。又推开一道铁栅栏门，走下一段很长的台阶，穿过墓穴甬道一般又黑又长的通道，终于来到了一扇黑黢黢的门前。段姐很不耐烦地抬起一只脚，将挡在门前的一只邋遢不堪的流浪狗给踢到一边，用钥匙开了门。

大上午的，屋子里几乎和楼道一样黑暗，段姐不得不拉开了灯绳，灯泡颤抖了老半天，才像是大喘气儿似的“砰”地亮了。高慧娟环视着西周:木板床、洗脸盆、堆满书的铁架子、一台连商标都看不清的电视……大概是终年不见阳光的缘故，墙壁上竟长了一层细细的绿毛。

“怎么样，这地方是不是和你工作的太平间很像，你不会不习惯吧？”段姐脸上带着打趣的笑。

高慧娟不吐不快：“你不是老师吗？我觉得老师的收入不至于让你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吧？”她的潜台词还未说出来——我怀疑你是不是一个骗子，故意逗我玩？！

段姐走到铁架子边上，招手让高慧娟过来：“看看这些书，都是我以前备课要用的。”高慧君凑过去一看，翻起那堆书来：《新课纲备课指南》、《小学语文同步教辅》、还有《红楼梦》一些西大名著。而其中翻看得最烂的，竟然是一本儿童插画书。她有点惊讶，拿在手中朝段姐换晃了晃，好奇地问道：“你还教过幼儿园？”

正在给她倒水的段姐抬起头来:“没有。我没教过幼儿园。那本书是我女儿小时候，我教她启蒙时用的书。”她把水杯递过去，高慧娟接过，低头看见杯中水面上漂浮着的一层清尘，顿了顿，还是选择了喝下去。

段姐示意高慧娟坐在一把才收拾出来的凳子上，抬手指了指自己这间陋室，自我打趣道：“我这地儿就是‘陋室铭’。知道陋室铭吧？”

高慧娟可没心思去提升知识，她再次单刀首入：“你都住这儿了，哪里还有工钱给我啊！”

“当然有！”段姐一屁股坐在床上，“我以前当然不是住这儿的，我和孩子一起住在新楼里，那是学校集资建的高楼，我摇号摇到了最好的六楼，物业好、绿化好，小区里都是一个学校的同事，孩子们都是教师子女，那样的生活环境简首不要太安逸了哟。我啊，本来以为孩子会从这里成家立业，没想到最后却在这里送她去了阴间。那地儿我是待不下去了，总觉得自己像是在享福一样，索性就把房子卖了，找了这么个最便宜的地儿住着，卖房的钱都在我这儿，一分没动，我是留着干大事儿的！”最后一句，段姐说的咬牙切齿。

“你也挺不容易的。”高慧娟心肠软，听闻就忍不住安慰她。

段姐喝了口水，道：“我还挺得住。”她顿了下，好似又在确认：“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想好了没有？是不是真的要来帮我？”这一问又把高慧娟原本放下的心给悬吊起来了。

看着高慧娟眼神有点发呆，段姐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想好了，我就把事儿给你说了。如果你没想好，就留下来吃顿饭，从此以后咱俩就当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我...我同意.....我只是有点不安。”高慧娟有点不好意思。

段姐露出一个满意地笑来，“放心。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卖房的钱都在我这里，一分没动。这些钱我可以先给你一部分作为定金，你先登报寻女。我这里的事情，你也可以一起弄。”

高慧娟听到这些话，也忍不住 扬起嘴角笑了起来，仿佛己经看见自己的女儿被找到，完好无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可这副美好的画面就被段姐接下来的话给打散，她笑容一敛，话锋一转，道：“但我和你之间必须得违法三章。第一，以后只能我联系你，你不能联系我。第二，你不能向第三个人透露我们之间的事情。第三，每一项工作完成后我才会支付你报酬，中途不能随意索要。这三条，你能做到吗？”

高慧娟听出了她话里还有三分对她的质疑，索性站起身来用学生面对老师那种认真的姿态道：“放心，我说到做到。”

段姐越发对自己无意间寻到的这个同伴感到满意，她松快地笑道：“你坐着，我先给你看个东西。”

高慧娟点头，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而移动，只见她走到一个黑黢黢的柜子面前，打开柜门时那迟滞的嘎吱声，让高慧娟联想到了太平间的冰柜门，也是一样的声响，只是不知道拉出来是不是都是没有活气的死物。

段姐回来了，怀里抱着个用黑色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物体，她将这东西放在了高慧娟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自己又拉了根凳子，两人就面对面地坐下了，围着这么个包裹。

高慧娟没有马上开口说话，她等着段姐介绍。

“你知道我选你的原因是什么吗？”段姐突然开口说了句和此时情境下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

高慧娟茫然地看向她，想了想，还是替自己给出了一个理由：“是不是我和你一样，孩子都遭了罪，我们都是命苦的人。”

段姐“哈”地笑了一声，摇着头道：“命苦的人多了去了，我可没那么好心。我看中你，是因为你的职业。”

“我的职业？背尸工。”高慧娟反应过来，“难怪你先前总打听我的工作。”

段姐淡淡一笑：“背尸工万事不忌，整日泡在太平间里，就像医生一样见惯了生死，胆子也比常人要大的多，这就是我看中你的原因。”

“胆子大？”高慧娟递给她一个忐忑的眼神，“你需要一个胆子大的人，不会你要让我做的事儿常人都不能做吧？最开始，你可是说过不是犯罪。”

“你当然不会犯罪。”段姐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她脸色一正，声音也变得肃然了许多，“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来，看看这是什么。”说着，将包裹往高慧娟身前推近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