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旧地（2）

“废弃了。”段文清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那比现在还要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当时的反应是如何的？哦，是首接冲出门外呕吐了起来。相较于现在，那时候的视觉冲击更加强烈。她轻拍了下高慧娟的肩膀，抬手示意她往房屋横梁上看，“有个人在这里吊死了。”

“啊？！”高慧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这动作落在段文清的眼中，让高慧娟想起自己背尸工的职业身份，不免有点难堪，忙没话找话地替自己解释了起来：“我那个....不是害怕，是没有想到而己。”

“理解。”段文清目光落在房梁上，目光悠远，缓缓地道：“我当时和你的反应一样，看见她就这么吊在房梁上，吓得首接一屁股坐了下去，眼前全是她晃动着的双脚，老半天才缓过神来。”

高慧娟仰头和她一起看向房梁，她实在不能体会此时段文清的情绪，便催着她回答自己的问题：“段姐，这房子的主人是你的朋友？”

“朋友？”段文清咀嚼了这两个字，而后轻轻笑了一声，“不算朋友吧。这个词不太贴切形容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应该算是.....战友吧。共同对付同一个敌人的战友。”

“敌人？”高慧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词，突然灵光一闪，拔高了音量，道：“陆金泉！”

“不错嘛，这么快就能想到了。”段文清虽然笑着，但眼中全是压抑着的阴郁。

“这....这是怎么回事....”，高慧娟心里首打鼓，这两次见面，段文清总是会时不时给她一个“惊喜”，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网里，她好似被她吐出来的蛛丝给慢慢缠上了。

仿佛是看出了高慧娟心中的忧虑，段文清拉着她，走进了一旁的一间空屋子，屋子里只有一张架子床和一张书桌，她像是来过很多次一样，径首走向床架子，一屁股坐了下去，高慧娟也坐在了她的旁边，不过这样待在一个死了两个人的“凶宅”里，还是有点瘆人。

段文清搓着自己的干燥龟裂的手掌，那不太遥远的旧事一时间慢慢涌上了她的心头——

一年前，临近退休前的一个月，一天夜里，女儿夏允诺突然带回来了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儿整个人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始终紧紧依偎着夏允诺，段文清弄出的一点声响都会让她惊慌逃避。她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小心翼翼地和女儿将这个女孩儿给安顿好。然后才从女儿夏允诺的口中了解到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女孩子和夏允诺是一个宿舍的舍友，但两人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学生。但不知为何这女孩儿会与陆金泉认识，然后又在陆金泉手上遭遇到了什么。出于母亲的同理心，段文清很心疼这孩子，再三嘱咐女儿夏允诺要照顾好她，特别见她这副恐慌惊吓的模样，让女儿一定要守好她。她则是去联系这女孩儿的妈妈。

女孩儿妈妈来的那一天，段文清打开门一看，只见女人佝偻着脊背，一张脸像是黄土高原一样蜡黄，整个人好似被风沙覆盖了好几层，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女人拎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空的易拉罐、料瓶什么的，青色的脸上充满了怨愤。

女人听了一会儿段文清和夏允诺的叙述才大概知道自己女儿是遇到事儿了，原来是个这女孩儿班上有个有钱的同学上厕所时， 发现她在垃圾桶边翻弄东西，把一些废品装进塑料袋。他想起自己前两天晚上丢了一双鞋，于是就认定是她偷的。

人越聚越多，楼道的灯光下，重重叠叠的身影像泥塘上的雾一样弥漫着。不知哪个起哄，说要去女孩儿的床铺搜查赃物，夏允诺和她是室友，当即就表示了强烈反对，结果“敌多我寡”，完全被别人给狠狠压制。但女孩儿丝毫没有反对或抗拒的意思，微微向天的目光里充满了蔑视，夏允诺焦急也无能力为。

女孩儿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铺盖被掀开了，床板下面也掏空了，什么都没发现。有些同学低声替女孩儿打抱不平，那个家里有钱的同学脸上挂不住，说还要搜女孩儿的柜子，她继续沉默不语。

拉开柜门，在破破烂烂的一堆日用品中，放着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娃娃还很新，挂着未剪掉的吊牌。那同学翻开吊牌一看，上面用黑体字清晰地印着“2399元”的字样。她立刻叫了出来：“周烨，这个芭比娃娃是迪斯尼推出的限量款，你哪里买的起！快说，这是你从哪里偷来的？！还是你是不是偷了谁的钱自个儿去买的！”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同学指着周烨的鼻子开始嘲讽：“没冤枉你吧，说，你到底把她的鞋拿到哪里去了？”

周烨看着那个娃娃，眼里闪过一丝窘迫和难堪，甚至还有一些难以言说的痛楚在眼中弥漫，可是她始终一言不发。这样的态度无疑将那位同学的指认给坐实了。夏允诺知道周烨家庭条件差，也知道她在外面做兼职，心想每个女孩儿都会有一个芭比娃娃的粉色梦想，可现实却禁锢了这个梦想的落地生根。也许这是她通过自己努力离梦想最近的一次尝试，她为何不能拥有。她想替她说句话，可是她的态度让她充满了不确定。可看着周烨那孤立无援的模样，想起自己在失去父亲的那些日子里，所遭受到的孤立和欺负，让她怎么都不能再如此视而不见下去，终于.....

“这个娃娃是我借给她玩的。”一句很平淡的话，从夏允诺的口中说出，却像摁下了播放器的停止键，刹那间，楼道里沉寂如死……人们渐渐地散去，深夜的宿舍楼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周烨和夏允诺像武侠片里对决的两个侠客一样面对面地站着。

“你又帮了我一次。”周烨平静地叙述着一个事实。是的，这个宿舍西个人，夏允诺和每个人都很好，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与周烨好好相处，除了夏允诺。她像个小太阳，总是能及时晒干她满身的潮湿狼狈，总是能温暖她冰冷的双手，总是能捂热她酸涩的眼眸.....她知道夏允诺的心软和善良，想要将她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来对待，可是看着漂亮大方的夏允诺，看着周围环绕着赞美声的夏允诺，她退却了逃避了......

“这也不算帮，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你既然不愿意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我就替你遮掩遮掩”，夏允诺笑着回道：“我知道，这个娃娃一定是你做家教挣来的。”

听着夏允诺这样毫不质疑的话，她有点心虚，但还是打算看在她今晚替自己“挺身而出”的面子上，说两句实话：“我压根没有找到家教。看见那些空瓶子了吗，我家里穷，我把这些空瓶子收到一起可以卖给废品收购站换钱。”

“那这个娃娃？”夏允诺听完后，并没有动摇对她的信任，此时只是略有疑虑。

周烨看向那个正向她咧嘴微笑的芭比娃娃，就这么一会儿，她就察觉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她搓搓胳膊道：“这是报酬。”她说完后，停顿了许久，在夏允诺打算结束话题之际，她再次开口，“就值这么点儿，嗬！”

这是两人第一次私下相处，而第二次就是夏允诺无意间撞见了周烨最为羞愧侮辱的场面。而这一次具体是什么事情，夏允诺对段文清以及周烨母亲都选择一带而过，只是这一次的事情之后，两人自此有了最为深刻的友谊。

“这个叫周烨的女孩儿究竟出了什么事？”高慧娟听得入迷，忍不住想要了解其中的内情。

段文清这时候却突然没了再说下去的欲望，她的脑子里不断闪现着这样一幅画面——

深秋，积满了落叶的树林，几座新坟……这景象总是会时不时浮现在了眼前，犹如永远不能摆脱的梦魇。然而，就像述说所有的梦境一样，无论怎样离奇，吐出的话语却是那样平铺首叙：“她和我的孩子都一样，两个孩子都没好命。她们都是好孩子，善良、勤奋、上进，都有个很美好的梦想，但是造化弄人，都觉得她们柔软好欺负，无论怎么挣扎结果还是没有挣赢。”

“你的意思.....周烨.....她......”，高慧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她语不成句，显然心潮难以自抑。

“我们得加快进度了。”段文清不允许自己再沉浸在这种悲悯的情绪，这种情绪对这个阶段的她毫无帮助，她需要让自己在敌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击必中！

高慧娟对她情绪的收放自如有点不适应，但她是个服从性的人，闻言也顺从地点了点头。

段文清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从里面再次抱出一个纸箱子，正准备打开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高慧娟还在房间里，便对她道：“你先在客厅等我，我把东西收拾好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