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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斧锯交锋
卫生所木门撞击墙壁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刘楠工装裤上的油渍还在往下滴,滴在青砖地面上洇出深褐色的斑点。她手里的油锯图纸边角卷起毛边,显然被反复揉皱过多次。
“沈青禾!” 她的声音带着零下三十度的寒气,“你凭什么停我们油锯队的活?我爸当年在伐木大会上拿过红旗,现在轮到你个穿白大褂的指手画脚?”
沈青禾将野山参苗放进陶盆的动作顿了顿。她的白大褂洗得泛白,袖口还沾着昨天捣药留下的草汁痕迹。“刘楠姐,上个月巡山时你也看到了 —— 红松幼苗死亡率超过 40%,再这么砍下去......”
“少跟我扯数据!” 刘楠猛地拍桌,震得 “清热解毒” 的搪瓷药罐跳起半寸高,“我只知道没了油锯声,林场连工资都发不出!你闻闻这空气里的味儿,是松脂香还是你那些破草药香?” 她撸起袖子,虎口处的老茧足有硬币厚,在煤油灯下发着暗红的光。
里屋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倚晴抱着一摞《生态保护手册》探出头,圆框眼镜滑到鼻尖:“其实沈医生的方案是想 ——”
“你闭嘴!” 刘楠转身时带倒了装满艾叶的竹筐,深绿色的叶片在泥地上铺成斑驳的地毯,“你们这些知青就会耍笔杆子!知道伐木斧怎么拿吗?知道油锯链条多久换一次吗?” 她突然抓起墙角那柄包浆厚重的伐木斧,铁柄上 “刘国庆” 三个刻字被掌心磨得发亮。
门外摩托车的轰鸣由远及近。** 陈延川推开门,军大衣下摆的雪粒簌簌落在门槛上。他的护目镜还挂着白霜,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时,瞳孔微微收缩。
“陈哥你来得正好!” 刘楠拽住他的胳膊,袖口露出的皮肤上有道新月形疤痕,“她要把油锯队改成种树队,这不是断咱们生路吗?”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喉结在粗糙的工装衣领间滚动。
陈延川沉默着弯腰捡起图纸。纸页上用红笔圈出的 “采伐量削减 60%” 字样刺得他眯起眼。“林业三定方案里写得清楚,” 他的指尖划过纸上林场的等高线图,“现在过度采伐己经惊动了省里......”
“我爸要是在,绝不会答应!” 刘楠突然打断他,斧刃重重磕在门框上,木屑飞溅到沈青禾的白大褂上,“这斧子跟了我爸二十年,跟着他砍过抗灾救险的路,现在你让它生锈?” 她踹开虚掩的木门,冷风卷着她的吼声撞在雪墙上:“油锯队的弟兄听着!明天谁开工谁就是叛徒!”
药罐里的枸杞在罐底轻轻晃动。** 沈青禾望着刘楠消失在雪雾中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着药罐上 “杏林春暖” 的刻字。前世在长白山保护区看到的场景突然涌上来 —— 被剥皮的红松像血肉模糊的尸体,年轮里凝固着无声的控诉。
“我去追她。” 陈延川将图纸叠得整整齐齐,纸边与桌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摄影展的事别耽误,林业局张科长说......”
“她怕的不是没活干。” 沈青禾弯腰捡起滚落的五味子,深褐色的果实沾着泥土,“是怕那些老规矩,那些她以为永远不会变的东西,突然就没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针尖一样扎进倚晴心里。
倚晴蹲下来帮忙收拾,夹在诗集里的电影票根掉出来。那是去年国庆场的《青松岭》,票根上的日期被手指磨得模糊。“要不我写篇文章?” 她推了推眼镜,“就写老油锯手转型种树的故事, maybe 能......”
远处工棚方向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沈青禾猛地抬头,看见雪地里跃动的火把光。陈延川的军靴在雪地上踩出急促的脚印,他腰间的对讲机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二队报告,刘楠正在砸工具库门锁......”
卫生所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沈青禾翻开《东北树木志》,红松那页夹着片枯黄的松针。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记忆中油锯的轰鸣重叠在一起。当陈延川的身影消失在暴风雪中时,她突然想起白天巡山时看到的盗伐痕迹 —— 新砍的树桩上,还留着油锯链条的齿印。
“倚晴,” 她合上书本,声音里带着冰碴子,“把摄影展的主题改成‘伤疤’吧。就拍那些被砍的树,还有......” 她看向门框上的斧痕,“那些握斧子的手。”
子夜时分,雪越下越大。 卫生所的窗户映出晃动的火把光,像极了记忆中燃烧的山林。沈青禾摸出藏在抽屉深处的笔记本,扉页上 “生态保护计划书” 的字迹被水渍晕开。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争吵声,夹杂着刘楠的哭声:“我爸说过,油锯声停了,林场就死了......”
她咬开钢笔帽,在纸上写下:“当伐木斧变成种树铲,我们失去的究竟是荣耀,还是枷锁?” 墨迹未干,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发动机轰鸣 —— 不是油锯,是改装过的越野摩托。沈青禾猛地起身,看见三辆涂黑车牌的摩托冲进林场,车斗里露出泛着冷光的金属器械。
油锯的轰鸣再次响起,却不是来自熟悉的工棚。** 刘楠的惊叫声穿透雪幕:“那是盗伐队的人!他们用的是进口油锯......” 陈延川的手电筒光束在雪地里划出急促的弧线,他腰间的对讲机终于接通:“请求支援!非法采伐团伙正在三号林区......”
沈青禾抓起急救箱冲向雪地,靴底踩碎了结冻的药草。她看见刘楠举着伐木斧拦在盗伐者车前,斧刃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为首的男人戴着黑色面罩,油锯链条转动的声音盖过风雪:“老女人滚开,不然老子让你和这些树一起烂在这儿!”
时间突然变慢。** 沈青禾看见刘楠的瞳孔里映着油锯的锯齿,像看见二十年前父亲倒下的瞬间。她的斧刃劈在车斗钢板上,迸出的火星点燃了雪地上的松针。陈延川的喊声从左侧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远处传来的警笛声 —— 不知道是谁提前拨通了林业局的电话。
“你们以为砍了树就能跑?” 刘楠的声音带着血锈味,她抹了把嘴角的血,“这片林子的每棵树,都刻着我爸他们那代人的汗珠子!” 她突然转身,指向身后那片郁郁苍苍的次生林,“看看那些小树苗,哪棵不是我们油锯队亲手栽的?”
盗伐者的油锯突然熄火。风雪中,沈青禾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刘楠急促的喘息声重叠在一起。远处的警灯刺破黑暗,陈延川趁机冲上去按住了面罩男的肩膀。刘楠弯腰捡起掉在雪里的伐木斧,斧柄上的刻字被积雪覆盖了一半,却依然清晰可辨。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卫生所里飘起了姜汤的味道。** 刘楠坐在火炉边,膝盖上缠着沈青禾刚换的绷带。她盯着跳跃的火苗,突然开口:“我爸临终前说,以后的林场啊,得让树自己长。” 她的手指着斧柄,“可我总觉得,没了油锯声,他的魂儿就找不回家了。”
沈青禾往炉子里添了块松柴,噼啪声中火星西溅。“我看过您父亲的采伐日记,” 她从抽屉里拿出泛黄的笔记本,“1980 年那场暴雨,他带着油锯队砍出防火道,救了整个林场。但他最后一页写着:‘要是以后不用砍树就能护林,该多好。’”
刘楠猛地抬头,眼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又重组。倚晴悄悄按下相机快门,镜头里映着两个女人的剪影 —— 一个穿着带油渍的工装,一个穿着沾草汁的白大褂,中间是燃烧的炉火,和墙上那张 “长白山生态保护区” 的宣传画。
雪停了。陈延川推门进来,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他手里拿着张纸,是最新的林业改革文件:“省厅批了,油锯队转成护林队,每人配 GPS 和红外相机。” 他看向刘楠,“您父亲当年带的那支敢死队,现在要当生态卫士了。”
刘楠接过文件的手在发抖。窗外,第一缕阳光掠过树梢,照在那些新生的红松苗上。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代替了昨夜的油锯轰鸣。沈青禾走到门口,看见雪地上交错的脚印 —— 有伐木靴的深痕,有登山鞋的浅印,还有一串细小的兽爪印,通向更深处的森林。
她摸出笔记本,在 “伤疤” 那个标题下,又写了一行字:“所有的疼痛,都是蜕变的前奏。就像红松伤口会流出松脂,最终凝成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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