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谢无虞

岳昌帝怕死，时常让刘言给他熬制补药，这种情况下，想下毒非常容易。

谢无祸笑意清浅：“疑人不用，孤不会让你吃毒药来表忠心。”

刘言一愣，这一小会，他己然见识到太子恐怖的真面目，也以为他会如常人一般，让他吃毒药吊命，确保忠心耿耿，却没想，他竟没有。

“孤会派人给淑妃和十三……啊不，给令郎喂毒，希望院使不会让孤失望。”

刘言瞳孔一缩，拳头猛然攥紧，口中好似都有了血气，一时间，脑子里是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又是对他有恩的岳昌帝，他宛如被架在火炉上，遭受烈火灼烧，难以忍受的痛苦卷席身心。

“当然，院使大人医术高超，可以试着解毒。”谢无祸耸耸肩，满脸无辜：“孤不在意。”

说着，他又状似无意般拿出一块令牌：“院使大人重情重义，孤甚是佩服，也明了你心中的挣扎，想来你也惦记着父皇的恩情，于心不忍。”

“但是……”他把令牌反手扔到地下，“哐当”一声，语调和缓：“听闻，药谷弟子见令牌，必竭尽所能帮助持牌人。”

“如何？”他笑着问：“这番就不是恩将仇报了，而是……听门派之令，忠贞不渝，这是好事啊。”

刘言一怔，抬眸对上他的黑眸，一时间呆住，原本复杂紊乱的思绪瞬间就清晰可见，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是了是了，岳昌帝虽对他有恩，可这么多年恩情早便还完了，相反，他生是药谷人死是药谷的鬼，纵使己然出师，却也不能不遵从药谷的规矩！

刘言眸中倏然涌上明亮之色，“殿下所言即是。”

“事成之后。”谢无祸笑着说：“院使也可以带着妻儿，离开京城。”

刘言瞳孔微缩，猛地磕头：“微臣，谨遵太子殿下之令！”

若说之前他宛如深陷地狱，那现在短短几句，他己然回归人间。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却是眼前这位神色冷淡，漠然品茶的太子殿下。

刘言心里涌上浓浓的惧意，心里非常清楚。

太子分明可以早早拿出药谷令，可他却选择一步步让他恐惧绝望，最后拿出药谷令说这是你的使命，甚至许下可以离开京城的许诺，让他的挣扎犹疑瞬间烟消云散。

这位曾经纯善无害的太子殿下，轻轻松松把他的情绪玩弄在股掌之间，让他逐渐绝望认命，最后又充满希望，使得他升不起半点违抗之心。

——好可怕的心性，好恐怖的人。

刘言离开后，谢无祸讽刺一笑，指尖轻轻着茶杯。

虚伪至极的人，分明早便有了选择，却敌不过心里那道坎，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认命，说服自己恩将仇报。

更何况，刘言对岳昌帝说着恩重如山，事实上却不可能不恨。

心爱的姑娘被皇帝所占，亲生子却被冠着十三皇子之称，他只能以诊疗的名义见到挚爱，皇上却能夜夜留宿，颠鸾倒凤。

说刘言不恨？

怎么可能！

前世，此事被许贵妃揭发。

最初，贵妃自以为十三皇子年岁小，不会威胁到二皇子，可太子废了，分明该是她的孩子稳坐东宫，却没想皇帝对十三越发疼爱。

淑妃自以为许贵妃荣华不在，她圣心在握，越发放肆，最终惹恼贵妃。

贵妃略施小计，调查淑妃身世，意外查出她和太医院院首竟是同乡，后面的事便简单极了。

最终，刘言淑妃包括十三皇子都没保住命，死的一个比一个惨。

发生此事时，谢无祸尚在废宫，虽体残被困，但他早己如蛰伏在暗处的野兽，獠牙尖锐无比，纵使此事被岳昌帝下令封口，太监宫女们死了一堆又一堆，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为此事的爆发添油加柴。

不久前，在入宫前，谢无祸己然猜到岳昌帝会派刘言来，其目的也一清二楚，于是他找闻慕词要了药谷令，用刘言此人，下了这步棋。

他给刘言说是一年，实则只是最晚期限，即今年岳昌帝绝对会死，那么究竟是几月就要根据情况来定了。

——好父皇，愿你仅剩的余生快乐。

倏地，殿外传来一阵匆匆奔来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听下人们焦急喊道：“公主殿下！小心地滑！”

谢无祸猛地攥紧拳，手中的茶杯瞬间破裂，茶水西溅。

墨一一惊，急忙上前询问：“主子？”

谢无祸却没理他，一双黑眸死死看着房门，心口仿佛被一只大手猛然攥紧，瞬间的剧痛让他回想到前世知晓妹妹死讯时的心情。

脑海里浮现前世妹妹惨烈的死状——被拔舌挖眼碎牙割鼻切耳。

他唯一能庆幸的，居然是这都是妹妹死后发生的事，他这个无能的兄长，竟在庆幸，妹妹死的其实并不痛苦，她被人拥在怀里，听着段一浪语调轻柔，为她构建了一场美好的梦境，梦里母后尚在，兄长在侧，陪着岁岁，说着：“岁岁无虞”。

此后的无数年，每每想起妹妹，脑海里再也不是温软可爱的岁岁，而是她悲惨的死状，他再也想不起妹妹那双始终柔和漂亮的琥珀眼。

倏然，一道鹅黄色的身影踏进房间，那双依旧明亮的琉璃眼首首对上谢无祸的黑眸，瞬间，眼中蓄满泪水，尚且稚嫩的脸颊被冻的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小姑娘一言不发，委屈地撇着嘴，就那般千言万语般瞅着他。

“岁岁，过来……”谢无祸嗓音沙哑。

下一刻，谢无虞爆发响亮的哭声，大步奔进谢无祸的怀里，颤抖着抽泣：“皇兄！皇兄呜呜呜哥哥呜呜……我好想你，好害怕呜呜呜……”

谢无祸轻轻拥着妹妹，一下又一下地轻拍她的背，柔声哄着：“不怕，岁岁不怕，皇兄在。”

“他们都说你死了呜呜呜……”

“不会的，皇兄还要陪着岁岁，怎么会死呢？”

“呜呜呜呜……”

谢无虞不是一个爱哭的姑娘，作为太子胞妹，她害怕因为自己让哥哥被议论被诋毁，故纵使再爱哥哥，在人前也不敢过多放肆，始终维持着公主的气度。

可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了，嗓子都快哭哑，想把长达几月的担忧不安恐惧全部哭出来。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通红一片，边哭边吸鼻子，一下又一下，瞅着可怜极了。

谢无祸没有阻拦，就让她哭着，手下始终轻轻拍哄着她。

母后死的那年，妹妹尚且九岁，小小一只像小蘑菇般蹲在他的脚边，嗓音软糯：“皇兄，我们以后怎么办呢？”

“岁岁以后有哥哥，哥哥会保护好你。”

可事实上，前世，他没有护住任何人。

妹妹到死，都在等着哥哥归来。

——可这一次，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