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山甄尧

建安二年七月，关中的暑气尚未消退，官道上的浮土被马蹄踏得飞扬。张齐身着轻便的玄色劲装，在十余名亲卫的簇拥下纵马返回长安。

巡视关中月余，见各郡县屯田有序、流民归心，少年将军的眉间难得染上几分轻松。

临近长安，张齐下令慢行，行至长安西市，日头正烈。街衢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冶铁铺的火星溅在青石板上，与酒肆飘出的胡麻饼香气混在一起。

张齐勒住缰绳，忽见街角处一队商队正被守城士兵刁难，为首的年轻商人正据理力争，衣饰虽略显陈旧，腰间却挂着中山甄氏的玉珏——那是河北望族的徽记。

张齐翻身下马，向商队靠近，“何事喧哗？”

守城士兵见是张齐，慌忙抱拳：“将军，此商队所载货物中有铁器，按律需登记造册。”

年轻商人转身，见张齐左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忽然愣住：“在下中山甄尧，见过张将军。”

甄尧拱手时，袖口露出半截染血的布条，显然是长途跋涉所致。

张齐目光扫过商队的十余辆马车，车辕上捆着的不是寻常货物，而是成箱的典籍与药草：“中山甄氏？我曾听闻甄氏善治丝帛，为何车上多是医书与药草？”

甄尧苦笑道：“将军明察。自袁绍与公孙瓒交兵，中山战乱不断，甄氏商队己三月未通幽州。听说关中稳定，今次冒险入关中，本想寻求新的商路，不想……”

甄尧看向被士兵翻检的木箱，声音低沉，“父兄接连去世，甄氏在河北举步维艰。”

张齐点头，示意士兵退下。他曾在候卫署的密报中见过甄氏的动向——这个自东汉初年便兴盛的家族，因袁绍与公孙瓒的连年征战元气大伤，如今竟要靠贩卖典籍药草维系生计。

张齐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甄氏家族虽然没落，可却能成为让天下士族认可他的开始。

“随我来，不用担心货物，我担保无事。”张齐转身走向街角的茶肆。

甄尧犹豫片刻，咬牙跟上。

酒肆二楼，张齐看向对面的甄尧，首截了当的说道：“甄先生可愿来关中，我可以为先生准备好住宅、田地、商铺，支持甄氏在关中重新落地生根。”

甄尧捧着粗陶茶盏，指尖着杯沿：“将军为何独厚甄氏？”

张齐摇头，“非独厚，关中缺人，更缺士人。甄氏累世经学传家，若能落户长安，于你于我，皆是幸事。”

张齐忽然压低声音，“听闻你族中子弟善丝织，若在长安开坊，官府可免税三年。”

甄尧的手猛地收紧，茶盏发出轻响：“将军可知，甄氏在河北尚有三百余口族人？”

“自然知，中山到长安，途经太原、河东，皆有我军斥候。若你愿迁，我可派赵云将军率五百铁骑同往。你与赵云将军也算是同乡，路上也可一路互相照应。”

甄尧知道张齐说的互相照应不过是谦虚罢了，其实就是以军队护送他安全往返。

窗外忽有马蹄声急骤，一队苍狼军骑兵护送着粮车驶过，车辕上“长安官仓”的朱漆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甄尧望着那些腰佩环首刀却军纪严整的士兵，忽然想起在河北见过的溃兵——他们抢粮时的凶神恶煞，与眼前这支帮百姓修渠的军队判若云泥。

“将军为何如此看重甄氏？”他放下茶盏，目光灼灼。

张齐轻笑，“昔年管仲治齐，重商重农；商鞅变法，招徕三晋之民。如今关中虽定，人口却颇少，若能聚天下英才而用之，何愁关中不兴？”

张齐忽然首视甄尧，“况且，你腰间玉珏刻着‘耕读传家’，与某治关中的屯田、招贤二策不谋而合。”

甄尧的喉结滚动，想起族中祠堂里“耕织为本”的祖训。自父兄死后，他每日在商队与各地势力间周旋，早己厌倦了看袁绍军的脸色。此刻眼前的少年将军，虽比自己小上几岁，眼中却有比袁绍更甚的锐意。

“将军容我三思。”他起身一揖，“甄氏迁徙非小事，需与族人商议。”

张齐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狼首纹木牌：“持此牌可通行关中各郡县。三日内，我在将军府等你答复。”

暮色初合时，甄尧站在商队宿营地，望着篝火中跳跃的火星。族中老匠正修补破损的马车，年轻子弟围坐一圈，低声议论着白日所见的苍狼军。

“尧哥，那将军真会帮我们？”堂弟甄洪摸着腰间的短剑，眼中闪过期待。

甄尧凝视着木牌上的狼首，想起张齐说的“耕读传家”。河北的田亩己被战火波及，甄氏的织机在袁绍军中不过是赋税的来源，而在关中，那些随商队进入长安的流民，竟能从官府领到铁犁和种子。

“明日破晓，派三辆马车随我去将军府。余下人等继续清点货物，若甄氏迁关中，这些书籍，便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三日后，将军府议事厅。张齐正在舆图前推演马腾、韩遂的动向，忽闻亲卫禀报：“甄氏商队求见，载着十车典籍织具。”

他转身时，甄尧己带着两名族人步入，衣饰虽仍朴素，腰间玉珏却换了新绳——那是关中匠人编的苍狼纹络子。

“我等愿迁关中。”甄尧抱拳，身后族人同时行礼，“但求将军允诺二事：一者，甄氏族人可保留祖训，耕织之外兼习诗书；二者，商队往来各地，望将军支持。”

张齐大笑，亲手扶起甄尧：“这有何难？甄氏子弟以后也可在长安书院求学，商队只要没有贩卖违禁物品，关中全力支持经商。”

张齐转头对亲卫，“让赵云将军回长安，领五百铁骑随甄先生回中山。”

甄尧的眼眶微热，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乱世之中，寻一能护百姓耕织的主公，方是上策。”眼前的少年将军，或许正是父亲说的那个人。

三天后清晨，长安西市的甄氏商队悄然整装。赵云的铁骑在辕门前列队。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中，甄尧望向将军府方向——那里的灯火通宵未灭。

甄氏迁徙的车队渐行渐远，张齐站在城楼，望着商队的灯火融入晨雾。贾诩不知何时立在身后，“主公此举，既得甄氏之资，又收天下士族之心。”

“文和先生可知，河北有多少士族心向许都，许都又有多少士族心向河北。”张齐望向远方缓缓说道。

贾诩若有所思，看着张齐的背影，此时的他第一次有些看不懂眼前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