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回归

关中平原的晚风裹着熟麦香气，掠过蜿蜒的官道。

张齐的归程车队碾碎最后一道斜阳，五千铁骑护送着二十辆牛车，车辕上捆扎的典籍木箱在暮色中泛着微光，甄氏族人的衣袂在风中扬起，沾着河北的尘土，却又隐隐染上关中的烟火气。

“快看！”甄尧的堂弟甄洪突然指着前方。

年轻人的眼中映着渐次亮起的灯火：“是长安城的望楼！”

车帘掀开，甄宓扶着母亲张氏望向远方。

暮色中的长安城如蛰伏的巨兽，轮廓在霞光中渐次清晰。

甄宓想起离开中山时，祖宅的石狮上落满尘埃，而此刻望见的长安，干净整齐。

“小姐，到了。”侍女瑞珠轻声提醒。

甄宓低头，看见自己的绣鞋己沾满黄土，却不及在中山逃亡时的十分之一——那时他们昼伏夜出，鞋尖总沾着露水与血渍，而现在，车轮碾过的官道平整坚实，道旁的柳树新栽不久，却己抽出新芽。

车队在城门前停下。胡车儿早己等候，甲胄未卸，却亲自搬下甄氏牛车上的木箱：“甄先生，将军己吩咐，将城北的旧赵宅收拾妥当了，院子里的枣树刚打过虫，厢房的土炕烧得暖乎。”

甄尧抱拳致谢，他转身望向族人，老弱妇孺虽面容疲惫，眼中却充满希望。

张齐的战马踏着暮色而来，少年将军卸去征袍，只着玄色劲装，左眼角的泪痣在灯笼下泛着温润的光。

“甄先生，可曾后悔离开中山？”张齐下马问道。

甄尧望着张齐眼睛回答道：“将军治下，百姓能夜不闭户，商人能畅行无阻。我甄氏能得到将军看中，哪里会有后悔？”

甄尧顿了顿，声音放软：“只是甄氏没落，恐负将军厚望。”

张齐大笑道：“人在，根脉便在。明日随我去招贤馆，你甄氏数百年的底蕴难道不及在战火中挣扎出来的普通人。”

张齐忽然望向牛车，瞥见甄宓的素白衣袖，目光微顿，却很快转向胡车儿：“先安顿甄氏族人，明日卯时，我们去祭奠阵亡的将士。”

长安城的秋夜带着凉意，甄氏宅院的油灯次第亮起。

甄宓跪在祠堂，看着父亲的牌位被郑重安放，香炉里飘起的青烟混着新漆的木香。

母亲张氏摸着案几上的青铜烛台，忽然低叹：“你父亲若知甄氏在关中能有这般安身之所，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窗外传来更鼓，甄宓起身推开雕花窗，听见隔壁院落的屯田兵正在教族人使用新式耒耜。

月光下，她忽然想起在中条山时，张齐击退贼军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原来战乱中的守护，竟能如此明亮。

第二天，卯时三刻，长安南的南山下。张齐换上素色战袍，腰间未悬佩剑，只别着一枚狼首纹木牌。

三百具棺木整齐排列，棺头摆着未燃尽的烛火，映着战死士兵的姓名木牌，在晨风中明明灭灭。

“弟兄们跟着我从穰城杀到关中，历经多次大战，没想到却折在贼寇手中。”张齐的声音低沉。

胡车儿也低声回应道：“将军，他们的家人都己经安置好。该给的抚恤一分也没少。”

张齐点头：“好，一定不能让弟兄们白白战死。”

边缘不远处，甄氏族人悄然站定。

日头升至旗杆顶端时，三百座新坟己在城南的南山脚下落成。

张齐亲手埋下第一抔土，看见胡车儿悄悄将自己做好的平安结放在坟前，正是士兵们临战前系在兵器上的平安结。

甄尧在张齐等人结束后走上前，捧着一卷素帛：“将军，甄氏愿捐出中山带来的五十匹蜀锦，为阵亡弟兄的家人置冬衣。”

张齐转头，见对方眼中映着真诚，心想阵亡的将士也算是收获了别人对他们的认可。

张齐接过素帛，明白甄氏的好心，开口道：“我替阵亡的将士谢谢甄氏了。”

午后的阳光斜照招贤馆，甄尧跟着张齐穿过长廊，听见工匠作坊传来铁器锻造的叮当声。

墙壁上贴着新制的屯田图，用朱砂标着“万年”“频阳”的新开垦田地，每处标记旁都注着“甄氏佃户迁入”。

“这是分给你们的二十顷土地。”张齐指着舆图上的墨线。

“毗邻泾水，水草肥美。”

张齐轻声说道：“别嫌弃地瘦，三年前这里还是李傕军的马厩，如今能插下第一株秧苗，靠的是百姓的手，以后更要靠你们自己经营。”

甄尧没有丝毫的不满意：“多谢将军了，能有这片土地，甄氏己经感激不尽了。”

“尧哥！”门外传来甄洪的呼喊，少年抱着一摞竹简冲进屋。

“书院的夫子说，明日让我去农科旁听，还能领铁犁！”甄洪的声音中透露出兴奋，少年人总是对新事物充满好奇。

没等甄尧说话，张齐就大笑道：“好好学，将来教关中子弟种麦子。”

张齐望向窗外，见甄宓正与书院的女先生交谈，素白的衣袂掠过石栏，惊起池中的锦鲤——那个曾在中山深闺研习《女诫》的女子，如今却在讨论如何改良织机。

暮色降临前，甄氏宅院的枣树下流下碎金般的阳光。

甄宓坐在廊下，看着母亲教弟妹们缝制苍狼纹的标记——这是关中百姓新的习俗，将守护图腾绣在衣饰上，仿佛这样便能避开战乱。

“小姐，”瑞珠捧着木匣走来，“将军府送来的，说是给老夫人的蜀锦。”

匣中锦缎色泽艳丽，却在边角绣着细小的麦穗纹。

甄宓指尖划过纹路，忽然想起南山边那三百座新坟，想起张齐为士兵系紧衣扣的模样——原来这位少年将军的铁血，从来都裹着对土地的温柔。

更鼓初响时，张齐独自登上城楼。他望着甄氏宅院方向的灯火，想着甄尧说的“耕读传家”。

远处，屯田兵的篝火连成光带，如同一条蜿蜒的银链，将关中的土地紧紧串联。

“将军，”胡车儿的甲胄声在身后响起，“甄氏的人都安顿好了，连厨房的灶台都砌了新砖。”

张齐点头，夜风混着新麦的香气。长安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着城楼上的少年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