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话 夕阳、晚霞、紫色的天空

（一）

夕阳最后的光终要褪去了。

一点点的，散在那无边的黑夜里。

紫色的天空下，云彩像是披上了亮片，眨眼似的闪烁着微光。

浪潮一下又一下地推上岸边，金色的沙滩在黑夜里变得苍白。

两位少女坐在沙滩与荒野的分界线上，无言地欣赏着那落幕的夕阳。

直到一切归于沉寂，就连月亮也没升起。

世界只剩下了朦胧的轮廓。

忽然，月亮拨开云层，将皎洁的光辉洒向大地，让那繁星似乎也变得璀璨。

朱莹睁大了眼睛，像是要将它们深深的刻印在脑海里。

“小城里已经很少见到这么漂亮的星空了……”安静用双手撑着身子，呆呆地仰着小脸，“想起在老家度过的夜晚了……”

“小静的老家在哪里？”

“在那片海上，一直过去过去再过去……有一次，晚上回去，大家坐上了一艘大船，船平稳得就像是在地上一样，堂哥堂姐们就带着我一起聚在甲板上看星星。”

“什么感觉？”

“嗯……感觉不像是船在动，而是星星在动，像做梦似的。”安静傻笑了起来，“第二天我在床上醒来，甚至以为自己还没下船呢。”

“我倒是没有在晚上坐过船。”

“那有机会一定要试试啊，那种感觉真的……说不上来的舒服。”

朱莹抿着嘴笑了笑：“小静，你怕不怕死？”

“咳呃……谁不怕死啊……”

“只要是活着的东西，都会死呢。”

“是啊……”

“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天空是紫色的，但月亮比今天的还要大，还要圆。”朱莹往安静那边歪了歪身子，被风吹动的发丝轻轻挠着伊的脸颊，“那次我回了乡下，但是大家都在用方言聊天，所以我就一个人走到了田边，发现了爷爷奶奶养的那只大黄狗。”

“它在保护你？”

“不是……”朱莹摇了摇头，“它好像很老了，比那时候的我年纪还大吧，它好像认得我，见到我的时候，还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自顾自的往田里走去，我很好奇它要去做什么，就跟在了它后面，它就这样慢慢走慢慢走，走到了田野的中间，然后躺了下来。”

“到田里睡觉？”

“那是深秋了，晚上还挺冷的呢。”

“哦……”

“我到它身旁蹲下，去摸它的脑袋，它就轻轻甩了甩尾巴，但眼睛却一直看着天空，那时候我还小，但总感觉它好像是在留恋什么，我也跟着它一起看星星，等我感觉脖子都酸了的时候，再低下头，发现它已经闭上了眼睛，身子也变得僵硬了。”

“啊……那是死了……”

“嗯，第二天我和爷爷奶奶说了这件事，他们就说，家里养的狗呀猫呀，能感觉到自己快死了，然后就会找个地方，不打扰别人的等死……”朱莹搓了搓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小手，低头往手心里呼了一口热气，“那天的夜空也和今天一样呢。”

“我老家也有养狗，不过好像每次死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只记得爷爷奶奶又带小狗回来了。”

“我们也会死呢。”

“是啊……活着的东西肯定就有死了的时候嘛。”

“你不怕吗？”

“怕什么？”

“死啊。”

“如果是正常的老死……我倒是不怕。”

“为什么？”

“因为还早呢，我们才十几岁啊，那些事太远太远啦！”安静调侃着笑道，“女孩子都这么多愁善感的吗？”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死了，然后，感觉好黑好黑，什么也听不见。”朱莹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虽然只是梦……”

“放心吧，肯定不会很黑的，因为我是光嘛！”

“你要做照亮我死后世界的光吗？”

“不是照不照亮的问题啊，是我在哪里，哪里就有光。”安静刮了刮自己的下巴，骄傲地扬起了小脸，“毕竟我可是光之巨人啊！”

“噗呲……”朱莹歪头看向她，“和梦里说的话一样呢。”

“咳嗯……你做的到底是个什么梦？”

“好长好长的梦。”

“听起来就好复杂的样子，算了，还是别说这个了。”安静一脸不感兴趣地咕哝道，“你不冷吗？”

“有点？”

“要回去吗？”

“其实还早吧？”

“嗯……才五点多。”

“我想再看会儿星空。”

“好久没看了，今天的星空确实很漂亮。”安静忽然笑道，“你说，会不会有人在哪颗星星上看着我们啊？”

“那就说不好咯。”

“喂——！！”安静忽然朝群星们用力挥了挥手，“其他星星上的人！！你们好！！”

“噗，你这么喊，就算有人也听不见呀。”

“我知道啊，哈哈……不过，万一有人就能听见呢？嗯，不对，不一定是人，但肯定是智慧生命体……”

朱莹笑着捏了捏安静那柔软的小脸，把伊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如果有一天你要和这世界道别了，你说做什么？”

“不知道啊。”

“那，说什么呢？”

“如果还能说话的话……”安静听着朱莹那平缓的心跳，自己却是有些心跳加速，明明她也没比自己高多少，但此时却像是个大姐姐一样温柔，“我就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不许开玩笑。”

“啊，那我认真想一下，嗯——”

“嗯？”

“那就说——”安静深吸了一口气，“光之国见。”

“又在开玩笑。”

“是认真的啦！”

……

（二）

挂在墙顶上的白炽灯微微晃动，让屋子里的人影也跟着摇摇晃晃。

六七个人都聚在一块儿吃饭，相比平常人家，已算是相当热闹了。

周超飞快地扒拉完碗里的米饭，起身就将它放在了灶台上，还顺手把吃剩下的两块骨头丢给了在桌下早已等候多时了的土狗。

“嘎姆？戳爆芜？（咋了？吃饱了？）”头发依旧乌黑浓密的爷爷抬头看他。

周超回过身来，转着手里的车钥匙，飞快地点了点脑袋：“歇亦！我戳爆哦（不吃了，我吃饱了）。”

爷爷微微皱着眉头，又追问道：“嘎姆？矮望？（咋了，哪里去？）”

旁边那看起来有些威严的中年男人也跟着问，只不过用的是普通话：“这么晚了到哪里去？”

“有事，去接个朋友。”

“大晚上的。”

“又不晚。”周超捏紧了手里的钥匙，朝屋外跑去，“我九点前回来！”

“这小子，真是……”

“算了，反正他学习也没落下。”一个看起来面善的中年女人笑着安抚道，“明天不上课，由着他去吧。”

“唉，你就是太宠了！”

“你不是？”

中年男人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几分尴尬，用力咳嗽了两声后，端起黄酒喝了一口，当做刚才什么都没说似的，和一旁的老父亲聊起了最近的天气。

而屋外，摩托车的轰鸣声猛然响起，然后又飞快远去……

……

（三）

有太阳时，那些风还算温柔，而没了太阳，就变得像是刀子一样刮过脸庞。

而海边的风，还偏偏特别大。

“啊啾！”安静捂着校服打了个喷嚏，“朱……小莹……你饿了没？”

“有点饿了。”

“等下想吃什么？”

“嗯，什么都好？”朱莹微微侧着小脸看向安静，“你的兄弟，来接我们了吗？”

“我和他说了，他刚给我回了个‘来了’，应该在路上了吧。”

“真的来了呀。”

“那肯定啊，我们可是好兄弟，不过，要是他没来怎么办？”

“走一段路到镇上，然后打车咯。”

“想得太简单了吧……”安静扯了扯嘴角，“光是出森林的那条路，就黑不溜秋的很危险啊，哪怕没有碰到野兽，也可能会看不清路走岔了道啊。”

“不去想的话，那些事就不会发生~”

“太唯心了吧喂！”

安静站起身来，朝着森林那边望去，无边的黑暗仿佛要将她包裹，让人感觉哪怕只是踏进森林半步，都得鼓起勇气才能做到。

浪潮‘啪啪’地一下又一下拍击着沙滩，却制造出了一种仿佛人类文明已经全部消亡了的静谧。

“周超那家伙怎么还不来……”

“小静害怕了？”

“没、没啊！”安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能会怕这种啊，不就是有点黑，还没有人，而且可能会有野兽而、而已吗……”

“腿在抖。”

“哪有！”

“那你摁住大腿干嘛？”

“咳，我是被冻得发抖！”

朱莹偷笑着从安静身后抱住了安静，没比伊高几公分的她却像是姐姐似的摸了摸伊的脑袋：“好咯好咯，小静别害怕~”

“喂喂！我没害怕！”

“吼——！！”

林中的兽吼，让安静的身子顿时哆嗦了一下，变得有些僵硬。

黑漆漆的森林里，什么也看不见。

但就在此时，一束金黄色的光刺破了那未知的恐惧，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咆哮着的发动机轰鸣。

“吱呀——！”一辆乡下十分常见的红色摩托车用轮子在原地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地停了下来，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周超朝二人扬了扬下巴。

“上车！”

“我靠，总算来了……”

“哥已经够快了好吧。”

“嘿嘿……可以，够义气！”

“那肯定啊，啧啧，没想到你们两个跑这里约会来了。”

“咳、约、约会……什、什么……”

“这种时候了还害羞个屁啊？”周超笑骂道，“行了，快上来，你坐中间，朱莹坐后面，抓稳了和我说！”

“三个人能行吗？”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