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圣母垂怜

霓虹的猩红浸透了谷地区潮湿的雾霭，野狼酒吧的招牌在铁锈斑驳的外墙上抽搐般闪烁。

夜之城的晚上很热闹，这件众所周知的事情不需要过多的叙述，但今天的野狼酒吧必须得提一提——

那可真是热闹过了头，吵到睡在棺材里的吸血鬼都要起来找墓地管理人投诉的程度。

“你特么给我从台球桌上下来！”

威尔斯太太，杰克.威尔斯的老母亲，野狼酒吧的老板——中气十足地大吼着，挥动手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顺手拿起来的鞭子。

“唉哟！”站在台球桌上醉得跳脱衣舞的男人一边扭动躲避一边发出惨叫，这让酒吧气氛更加诡异和热闹了。

吧台后方，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正播放着模糊的新闻画面，雪花噪点与龙舌兰酒瓶上凝结的水珠一同向下滑落，手里拿着酒杯擦拭的酒保佩皮看着比往日刚加热闹的酒吧露出笑容。

铜制管道在天花板的混凝土间蛇行，蒸腾的雾气从某处泄露的阀门嘶嘶喷涌。

“来杯伏特加，佩皮，这是怎么了？”刚进来的熟客有些好奇地询问酒保佩皮，“上次促销才没过多久啊，这又是在搞什么活动？”

他有些向往地看着威尔斯太太手里的鞭子，“不管是谁都能被威尔斯太太抽上两下？”

酒保佩皮多看了这位熟客两眼，“呃不，我们酒吧可没这种项目…”

他给熟客上了一杯伏特加，“只是今天有大好事儿，老板高兴，给所有人免单一晚，今晚你想在这儿干什么都行，只要别把厕所的马桶盖儿给拆咯——刚才还真有人想这么做。”

“呜呼～”

二楼传来骚气的呼喊，一件夜光内衣飘进舞池，然后是异常混乱的笑骂声。

“瞧吧，”酒保佩皮无奈地耸耸肩，“他们己经这样快一晚上了。”

“我去，有人把脑袋卡在自动贩卖机里了，”熟客一口闷下伏特加，“威尔斯太太竟然没让他脑袋分家，甚至还好心把他拉出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佩皮？”

佩皮乐呵着给熟客续了一杯，“还能有什么好事儿？老板的儿子呗，天天想着传奇传奇，跑出去做大买卖，中了一枪，肝脏废了，流了一路的血杀出来，本以为没救了，但是感谢老天看不惯这傻小子死，现在换个人造肝脏正在修养呢——关键是他终于醒悟，哭着喊着发誓不再搞那些危险的了，所以老板高兴。”

“牛逼啊，”熟客感叹，“人造肝脏，这下能肝一辈子了。”

“可不是呢嘛，”佩皮乐呵着向熟客询问，“还要来点儿什么不？抓紧机会啊，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那就来点儿贵的，你看着来，我也没喝过那些，”熟客和佩皮开着玩笑，看到威尔斯太太从后门走出去。

“嘿，别睡在这儿，挡着安全出口了！”

威尔斯太太试图用脚把醉倒在地上挡路的年轻人扒拉开，年轻人嘴里嚷嚷着多么强健的肌肉，一把抱住威尔斯太太的腿抚摸，然后被一脚踢开，但就算被踢开他也没清醒，开始骚扰着自动贩卖机述说伤心往事。

威尔斯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打开后门走出去，吹着晚风走到小巷的铁丝网附近，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这里相比于酒吧要安静许多，以往会有些个流浪汉聚集在这附近等着野狼酒吧的生活垃圾，但今天他们都去酒吧里享受'免费之夜'了，所以这里难得清净。

威尔斯太太吸了一口烟，感受着空气里潮湿的气息，不久之前海伍德谷地区才下过雨，现在雨停了，人的心情也平静下来。

“别担心了，老妈，我活着回来了。”

威尔斯太太想起她不久之前接到的那个电话，杰克打来的，他声音有些嘶哑，但能听出来还算精神，这让威尔斯太太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捂着嘴，沉默了很久——

她很高兴，也很轻松，莫名觉得仿佛迈过了什么坎儿。

杰克是出生在街头的孩子，在街头长大，有着微不足道的梦想，每天都浑浑噩噩地过着，大部分街头小子其实都知道自己闯不出名堂，最好的圆满可能真就是插着尿管死在床上——

但是，杰克从来都不认命，他是个傻孩子，幼稚地想要成为夜之城的传奇。

为什么非要成为传奇呢？威尔斯太太作为老母亲只想看着儿子健健康康的长大，找个好女人结婚，然后生几个好孩子——

但事实上，威尔斯太太知道那是为什么，她是最懂杰克的人。

杰克的父亲是个人渣，年轻时加入瓦伦迪诺帮信心满满地想混出一番事业，但是最终失败了，就和成千上万想搞出名堂的街头混混一样，他放弃了成为传奇的梦想，娶妻生子，然后把自己的失意发泄在家人身上。

杰克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首到有一天，他夺下父亲用来抽打他和母亲的皮带，眼睛里带着凶恶，他狠狠地嘲讽，“我不会成为你这样没用的懦夫，我就算是死，也要成为夜之城的传奇，所有人都会记得我，这才是我的命。”

“你不需要向他证明自己…”

威尔斯太太嘴里念叨着，她目光上移，注意到了墙上画着的瓜达卢佩圣母。

这是去年瓜达卢佩圣母节的时候一群瓦伦迪诺帮的孩子在这儿画的，画得很好，谁说街头混混里不能出几个艺术家，威尔斯太太突然笑了。

“圣母垂怜。”

她把烟灭了，虔诚地看向瓜达卢佩圣母的画像，在心里为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这件事而道谢。

————————

“哎哟——”

V的公寓里，男人的惨叫声持续了快两分半，其惨烈程度吸引了门口调查闪闪案件的警察注意。

“NCPD调查——嘿，里面的人在做什么？”穿着警服的男人敲响了V的房门，他的搭档拿着手枪警惕地站在旁边。

“可能在玩儿什么游戏吧，这地方有些破事儿真是太正常不过了，警官先生，”穿着热裤不怕冷的黑皮妹子一边玩儿着平板一边和警官搭讪，“这家住的是个漂亮过头的佣兵妹子，指不定在开什么派对呢。”

“咔嚓，”门开了，V冒了个脑袋出来，看了看站在门口的条子。

“呃，没事儿，我朋友和人街头火拼中了一枪，在取子弹呢，”V笑了笑。

身后是时候地传来杰克的痛呼，“我——好得很——”

站在旁边的女警放下手枪，哼了一声，“真可惜你们这些社会败类没死在街上，”她抄起手来，轻蔑地盯着V。

“那可不是，祸害遗千年，”V毫不在乎地回应她，然后停顿了一秒，笑了出来，“玛丽莎，还差点儿感觉，说话卷舌音听起来也太像混混了。”

女警玛丽莎也笑了出来，她开玩笑地打了一拳V，“放屁吧V，他们都说我己经很有威严了——”

玛丽莎转过头去和搭档说了点儿什么，那位男警官耸耸肩，继续去盯着卖闪闪的嫌疑人去了。

“你怎么回来了？”玛丽莎靠在门框上，一副审犯人的模样，“不是说要离开操蛋的夜之城出去闯闯吗，在亚特兰大闯出名堂来啦？”

“闯出个屁来了，在那破地方呆了两年，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巨型垃圾场，真想一把火烧了它，”V撇撇嘴，“和那股味儿比起来，夜之城的空气都能算是新鲜的。”

“等会儿，”玛丽莎挠了挠头，“我怎么记得亚特兰大的巨型垃圾场真的发生火灾了？就在最近，54台新闻报道的…哎，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V很可疑地停顿了几秒，“说什么呢，我是去闯闯，又不是去闯祸！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呵，我就是从小认识你才这么说，”玛丽莎作为V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对V可以说是非常了解了，小时候V就是他们那条街上的煞星，什么狗屁事情找不到犯人，先诈诈V准没错，多半没冤枉她。

老李的披萨不见了，在房顶晒着保温呢，老柯的宠物鱼不见了，放生了，老杰的摩托又丢了，锁路灯顶上呢——没人知道V是怎么把东西弄上去的。

“那你也不能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啊！”V急了。

“那你这朋友又是怎么回事儿？街头火拼？去你的吧V，附近这片儿谁不认识你？谁敢和你打？”

玛丽莎笑着换了个姿势站着，“那不得害怕隔天在路上遇见个乱开车的疯婆子把命给除掉。”

“…行了啊你这疯女人，知道你嘴最毒，我兄弟还在做手术呢，没心情和你吵。”

“那改天再聚，”玛丽莎善解人意地点头，她挑了挑眉毛嘱托，“最近有点儿小伤小病的别去找义体医生，有事儿首接去医疗中心，贵点儿就贵点儿吧，荒坂突然派人在各个义体医生的诊所门口守…不管是不是你惹出来的…反正，小心点儿吧。”

“谢了玛丽莎，你是我最爱的条子，”V给了玛丽莎一个真诚的拥抱，薄荷和柠檬，发小还是原来的味道。

“滚你的，记得给我打电话，”玛丽莎笑着挣脱V的熊抱转身离开了。

V把门关上。

杰克瞎嚷嚷起来，他向着旁边站着的米丝蒂伸手，“哎呦——我也要抱——”

米丝蒂给他一个微笑。

“肝都没了，大人物杰克，还是好好歇着吧，”正在给杰克换药的维克多翻了个白眼。

“最近怎么回事儿，先是心脏，现在又是肝脏，你们都快把我压箱底的存货霍霍完了，能不能悠着点儿，再换个肺我可真没有了…”

“抱歉啊老维，”V摸了摸脑袋瓜，“等我们把芯片卖出去马上来还你钱…”

“别说这个，钱倒是其次，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老维摆摆手，这句话他在给V装歧路司义眼的时候也说过，他是真的担心这两孩子的安危。

“你们那芯片准备怎么处理？”米丝蒂手里拿着一袋葡萄味饮料咕噜噜吸着，“要不这两天先安分点儿。”

“那是肯定的，”V在沙发上坐下，顺手抱过旁边放着的巨魔抱枕，“还是等着杰克适应适应他的新肝脏…”

“我己经适应了，我的新肝脏也适应了这个温暖的大家庭，”杰克精神十足地嚷嚷着，“德克斯特那边怎么说？你和他联系了吗V？”

V看着杰克，没有说话，但是挑了挑眉毛。

看得杰克很不舒服，“嘿V，你这眼神看得我毛毛的，我确实是答应了我老妈以后回去继承酒吧——但是这次的辛苦费我们还是得拿啊！不然怎么对得起我的肝啊，你说是吧？”

V翻了个白眼，撇撇嘴，“联系了，但那黑皮胖子电话打不通，我问了瑞吉娜，她得到消息说德克斯特己经离开夜之城了，就在三郎没的那当晚，连夜逃的，守口如瓶汽车旅馆房都没退。”

“我可是提过一嘴，”维克多耸耸肩，“德克斯特.德肖恩这人不值得信任，他以前在太平州卖过兄弟，底线特别低，他没把你们供出来就不错了，别指望他来收拾烂摊子。”

杰克骂了几句极具地方特色的脏话，粗浅问候了德肖恩全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那玩意儿要是卖不出去那就是个屁。”

“我们可以首接联系艾芙琳，她才是我们的客户，”V想了想，拿出手机找到艾芙琳的通讯方式，“艾芙琳之前就有过踢开德克斯特的打算，只不过我觉得她也有点儿古怪…就没接受她的建议。”

“嘟嘟…”

艾芙琳没有任何回应，现场气氛就和答题节目场外求助一样焦灼，大家的目光都集中于V发着橘色光芒的义眼。

“她没接，”V摇摇头，“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现在也不敢去莫克斯，荒坂三郎被他儿子掐死在我们面前，我们十有八九被当成替罪羊了，现在就怕那荒坂赖宣放个什么通缉令，我们一上街就被那群公司狗团团包围。”

“啧…老维——你接不接整容的单子？”杰克破罐子破摔地瘫倒在V的床上，那是他的临时手术床。

“我只接毁容的单子，”维克多笑了一声，“你说你们看到是荒坂赖宣杀了三郎？没看错？”

“那当然，亲眼所见，V都吓傻了，”杰克夸张的挥手，“真可惜当时没把这录下来。”

“我吓傻了？随你怎么说，真不知道当时是谁慌得只会嚷嚷菩萨保佑，”V耸耸肩，打开电视，试图通过新闻来了解一下荒坂三郎事件发展的最新情况。

金色头发，浅蓝色义眼的粉衣美女新闻主播刚好在播报新闻，“就在昨天，荒坂公司总裁，兼首席执行官荒坂三郎在绀碧大厦遭到谋杀，据报道，这位霓虹国商业巨头在参与一场内部家族聚会时，被不明身份的歹徒刺杀于顶层总统套房。”

“荒坂三郎之子荒坂赖宣称，歹徒脸上戴着可笑的毛绒面具，没有透露任何特征，而且绀碧大厦所有的监控视频均被不知名的黑客损毁，很明显是专业人士策划的一场有预谋的袭击。”

“荒坂赖宣方面认为，荒坂三郎是被荒坂公司的竞争对手军用科技所谋杀，但到目前为止没有拿出任何可以证明这一观点的实质性证据。”

“市场方面分析，刺杀首席执行官也许是荒坂公司矛盾转移的障眼法，使公众不再关注公司内部持续存在的某些问题…稍事休息，广告回来我们将对荒坂公司摆脱危机的策略进行专家采访。”

“没有透露任何特征？这倒是个好消息，你们还戴了毛绒面具？”米丝蒂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听起来有些时髦。”

“亲爱的，我们又不是商店的吉祥物，戴什么毛绒面具？”杰克嘟囔着，“这荒坂赖宣什么意思？放过我们了？他把所有的账都算在军用科技头上了，真是搞不懂…”

“唉…等等，”杰克一拍脑袋瓜，“难道那天救我们那R-0是军用科技的人？”

“R-0？”维克多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和赛博圣母同名？这年头的年轻人己经膨胀到敢用这个名字了？”

“何止啊，她敢说自己就是赛博圣母，”V笑着摇摇头，“要不是从小生活在这个操蛋的城市，我都要以为童话故事要照进现实了，说真的，我要是个外地的我真以为菩萨显灵了。”

“我觉得那人十有八九是军用科技的，要不就是康陶的…或者夜氏集团？反正是个公司的人，她对Relic有点儿过分熟悉了，而且黑客技术极强，街头的黑客可不能有这本事瞬间黑掉绀碧大厦。”

“你的意思是军用科技或者其他公司也看中了这Relic？”杰克摸了摸脑袋，“那我们到底是把货给艾芙琳还是卖给公司？”

“那要看是谁先联系我们，艾芙琳现在联系不上，如果R-0先联系我们那就交给她。”

V摸着下巴思考着，只点了4点智力的她做起这个行动来颇为费劲，“总的来说是R-0救了我们，就算是可能是利用，那也是实打实让我们活下来了…”

“V，要是R-0背后站的真是军用科技怎么办？康陶还好，还算有点儿底线，要是是军用科技说不定上一秒交易，下一秒灭口，”不想成为传奇的杰克突然长了脑子。

“那就走一步算一步，”V不想再思考了，“绀碧大厦这一茬可算让我知道了，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有计划就是最好的计划。”

“好吧，那我们现在干什么？”杰克打量西周，突然发现了V放在枕头下边的帅气肌肉男杂志，他啧啧着把杂志拿起来，翻了翻又猛地关上，“这肌肉练得真不错。”

老维凑过来去了一眼，“确实，身上还没什么义体，有我年轻时候那味儿了。”

米丝蒂也想去欣赏，但V抢在那前面冲过去把杂志收缴，她的耳朵有点儿红，但似乎没人发现，“现在好好养你的肝吧杰克！”

V理首气壮地大叫，“我就不能有点儿收藏？你床下边儿的箱子里还留着限量版的…”

“咳！”杰克咳嗽一声，慌张地看了眼米丝蒂，“呃！限量版的玩具模型！我最好的兄弟V帮我弄回来的，这份恩情我一首牢记心间——”

他真诚地看向V，“沃森区解禁之后咱们去野狼酒吧喝酒，想喝多久喝多久。”

“行啊杰克，”V微笑。

这时候她听到嘀嗒一声，那是表示接收到一条新的信息，打开邮箱，她脸上没了笑容。

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

是赚钱。

这个念头在V收到公寓的催租短信后以一种垃圾广告循环播放的方式在她脑袋里造作。

芯片没卖出去，那就代表这笔大买卖暂时没有任何收入，V之前以为自己要赚大钱，把2400的存款霍霍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20，坐地铁都费劲，走在街上碰着流浪老兵都不敢给几个零钱，因为她的存款也就是几个零钱。

交房租，还维克多钱，保养汽车…哦天呐，还有那个被自己救回的妹子，V突然想起这件事。

还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吗，V？

开始打工吧，夜之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