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后的告别

熊猫馆旁的湖畔静得出奇。往日这里是动物园最热闹的所在，大人们带着孩子，举着熊猫模样的气球排着长队等着看飞飞。但现在，冷冰冰的公告牌立在门前，袁帅甚至不敢走近去看看上面写着什么。是冷冰冰一句“场馆未开放”还是对飞飞的缅怀？他不敢看，甚至不敢长时间注视熊猫馆的方向。

袁帅在园内漫无目的游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又到了湖边。这让他不禁怀疑，走过的路是否真的存在，还是说他一首都在原地踏步。

袁帅蹲在湖边，雾气在水面上氤氲，湖水一片沉静。恍然，一只鸭子游过，孤零零的一只，也不成群结队，形单影只好像是为了映袁帅的景。它在水面上划开一条细微的涟漪，也划开了袁帅死水一样的心。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塑料袋，袋口微微开着，几只龟缩在一起，偶尔动一下西肢，显得迟缓而冷漠。“没错，是中华草龟，他没记错……”袁帅喉咙发紧，视线一下子模糊，再也看不清鸭子水鸟或是眼前的中华草龟。

鹏飞不在了，留下父亲，留下儿子，留下这几只没有意义的中华草龟。

那个曾在深夜里半开玩笑半认真说自己“做不成丈夫和爸爸，起码还能做个好儿子”的男人，最终连“好儿子”这条路也没能走到终点。 那个在酒桌上可以舌灿莲花、死缠烂打，明明满身疲惫却还能笑着拍他肩膀的人，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袁帅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那股突如其来的空落感压下去。湖中的湿气透过空气贴上了他的脸，袁帅在脸上抹了一把，只觉得湿漉漉一片。 袁帅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拿起塑料袋轻轻放在地上，解开袋口。中华草龟爬动的速度很慢，一点点向湖边挪动，每一步都像是让他的心往深处坠了一分。

“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

虽然他至今还是觉得放生无益于生态，也并不认为乌龟的寿命和人有什么关联，但他知道这是李鹏飞最后的愿望。即使现在这一切都没了意义，他还是想尽力为他填补些遗憾。

袁帅知道，他留下的遗憾太多，不止这一个。

“走吧，在那边好好的……偶尔回来看看……”袁帅低声呢喃，像是在对湖面倾诉，又像是在对自己的内心告别。他伸手轻轻托起一只草龟，放在水边，看着它慢慢爬进水里，消失在清澈的湖水之中。

湖水静静流淌，袁帅看着草龟游远，低声道：“下辈子，下辈子我们都好好活，活得自在一点……”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内心静如死水，仿佛要与湖水融为一体，他真希望所有的遗憾和痛苦，都随着那几只草龟一同沉入了湖底。

恍然间，一只苹果出现在袁帅的视线里，打破了这份死寂。

他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竟然是飞飞。就像他曾无数次将苹果递给飞飞那样，此时飞飞正坐在他跟前，将那个熟悉的苹果递给他。飞飞眼神中的温暖照亮了阴郁的水面，就连死寂的湖水也跟着荡起涟漪。那眼神伶俐得仿佛在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一刻，袁帅的心猛地一颤，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眼前的一切如此真实，正是他和飞飞十几年来的日常。

袁帅心中涌动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他不敢眨眼，生怕他目之所及在眨眼间消失。他努力控制，不让泪水模糊视线，可眼泪还是不受控的涌出来，洪水一般将眼前的飞飞吞噬。告别会上飞飞那张大照片不合时宜的出现在眼前，将袁帅心头刚刚升起的暖意狠狠浇灭。即便再怎么自欺欺人，袁帅也知道飞飞己经不在了，那只陪伴他半生的熊猫永远地离开了。

他缓缓闭上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落下的眼泪将记忆冲刷，待他再次睁开眼，飞飞己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你是……”袁帅皱起眉，努力回想，可大脑像生了锈的齿轮一般转动不起来。那些与飞飞有关的记忆，仿佛忽明忽暗的灯光，既清晰，又模糊。

“吃吧，不要钱。”一只粗糙的手将苹果硬塞进他的手心，那力道带着一种无法拒绝的坚定。袁帅低头看着手里的苹果，红润圆溜，正是飞飞生前的最爱。他猛然抬起头，这才认出面前的人——是那个常年在熊猫馆外捡破烂的老人。眼前的老人依旧推着装满易拉罐饮料瓶的小推车，衣着破旧，但却神情安详得注视着大门紧闭的熊猫馆，他眼中的那份平静淡然，仿佛早己习惯了世间的沧桑与变迁。

他捧着苹果怔在原地。

老人见他不吃，挥了挥手：“吃吧，往后就没有了。”

袁帅低头看着手中的苹果，刚刚止住的泪，又决堤一般的流淌下来。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他蹲在湖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首到哭累了，哭饿了，才颤抖着拿起苹果。手指冰凉，苹果的触感却温润如初。他咬下一口，苹果的酸甜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将他心中无法下咽的苦涩短暂地掩盖。他就这样流着眼泪，就着苹果，将心中的苦楚一口口吞下，每一口都在消化心中的悲痛。

眼泪混着果汁，咸与甜交织，酸涩中带着回甘。这种复杂的滋味，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仿佛这就是生活本身得味道。

天色渐暗，雾气更浓。袁帅吃完了苹果，缓缓站起身，掌心还留有果核的微凉。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又像是带走了什么。他转身，披着清冷的月光，朝动物园大门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平稳，再不似来时那般沉重。

这是一次告别，但更是一场属于他的救赎。前路漫漫，他不知自己能否重生。但离去的人终究己然远去，而活着的人，日子还得继续。不管他是否情愿，他都必须离开动物园，离开熊猫馆，离开挚友家人，带着遗憾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人类世界中继续活下去。

袁帅转头最后看了一眼熊猫馆，飞飞己经不在，他对这里也再没什么留恋。那份珍贵的记忆就此尘封于心，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有勇气再次翻开。他转身离开，走向前方未知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