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小鸵鸟依人

这一个星期，陈满意的手机几乎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每天清晨，她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点开和母亲的微信对话框，看一看有没有新的消息。有时只是几个字，“吃过了”“在家”“没事”，有时什么都没有。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忍不住打电话过去。

“妈，你今天吃早饭了吗？是不是又凑合？别总喝稀饭，弄点鸡蛋、肉吃。”

电话那头总是轻飘飘的一句“知道了”，语气那叫一个敷衍——就像她小时候敷衍妈妈一样。但唠叨的人从不觉得自己唠叨，每过两小时，她又会忍不住问：“午饭吃了什么？药吃了吗？有没有下楼晒太阳？”

张彩婷忍无可忍时会说：“你烦不烦？把我手机都打没电了。”

陈满意听了，却忍不住笑了，想起大学的时候和朋友出去疯玩，妈妈也是一次次打电话追命。那时候，她自己也曾这样不耐烦地说过：“妈，你烦不烦！”

那种唠叨、那种紧张、那种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眼神，是她童年时期最想挣脱的枷锁。长大后，她才明白，所有的烦、所有的唠叨，都是被在乎的证据。可如今，母女俩的角色早就悄然互换。电话另一端的唠叨，却成了最让人安心的记忆。

轮到自己管母亲，陈满意才发现那份挂念一点都不轻松。

她怕妈妈偷懒、不吃饭；怕她白天不出门，一个人在屋里发呆；怕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胡思乱想。每当母亲不接她电话，或是短信迟迟不回时，她心里就像被绳子勒紧了一下。可她又不能丢下工作、丢下孩子，马上飞回老家。每天能做的，只有用一通又一通电话来“遥控”母亲的生活，指望着这些碎碎念，能在千里之外拉住她的情绪和健康。但即便电话可以远程遥控妈妈的生活，却遥控不了她自己的焦虑。

袁帅一首看在眼里。一天夜里，他把手机从她手里轻轻拿走，说了句：“我去。”

只是简简单单两个字，陈满意心里却仿佛卸下了一块巨石，仿佛他把自己那些沉甸甸的焦虑都接了过去。

她明白，袁帅的“我去”，不是敷衍，不是逞能，而是发自内心地分担。这种分担没有大张旗鼓、没有豪言壮语，只是一句朴实的话，却让她一夜安稳地睡着。

袁帅连夜就订好了车票。临走时什么也没说，只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把手机和充电器装进背包，行李里剩下的地方都塞满了给岳母带的补品。出门前，他和陈满意对视了一下，只说了句：“放心吧，交给我。”

她点点头，无需多言。老夫老妻的默契早己内化为点头一笑，或者一个简单的眼神。

袁帅去了老家。陈满意白天依旧要撑着瑜伽馆、应付客户、辅导孩子孩子作业，晚上才能空下来。每天跟袁帅的睡前电话成了她的定心丸。

“今天怎么样？妈还好吗？”

电话那头总是袁帅一如既往的温吞语气：“还行，今天胃口不错，中午我给她炖了只鸡，她吃了两个鸡翅一个鸡腿。晚上带她去公园转了圈。”

“药吃了吗？她有没有偷懒？”

“都吃了，我在呢，你就别操心了。”

“她是不是还是话少？”

“话说？说多少算多？少说几句算少？”

“讨厌，你明知故问。”

“我真不知道。我话也少。但我跟妈待着挺自在。”

还别说，袁帅这话可是真情实感。在家天天被一帮e人围攻，他早己经身心疲惫，来了岳母这，两个i人相安无事，真觉得世界都安静了。除了卫生要求比较苛刻，其他的一切都算是自在的。

陈满意挂了电话，心里也算是安静了。夜深人静时，她会在阳台上发呆，看着楼群的灯火，想起小时候的家。她脑海里不由浮现妈妈年轻时的样子，那个总是热情、能干，把所有家庭成员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女人。

如今，岁月在妈妈身上留下的皱纹，在她自己身上留下了责任和柔软。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成了“妈妈”那样的角色，而妈妈却慢慢成了需要人守护的孩子。

这一周，陈满意一边感受着生活的重量，一边感激地发现，有袁帅在，自己的生活才不会彻底垮掉。

袁帅每次通话都不会报太多细节。他没说的是，自己其实在老家也花了不少心思。他会陪着岳母看她爱看的电视，做饭时把菜切得很细，故意挑她爱吃的味道。他不催她做运动，只是趁着扔垃圾时陪着她在院子里慢慢走。偶尔遇到老邻居，见她不愿意多说话，下次他就主动避开。走清净的小路，吹夜晚的小风。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逼她。

袁帅太知道人在低谷的时候最怕什么了。说白了，怕人打着“为你好”的旗号，让你快点高兴、快点合群、快点恢复正常。别说振作不振作，有时候就是不想跟人说话，不想笑，也不想被拉去热闹。什么“积极社交”，真遇上坎儿了，越见人越觉得烦。但越到了这个时候，人们就越爱劝一劝，心是好心，但反倒觉得自己更像个麻烦，结果只会更想逃回自己的壳里。

说到底，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或者身边有个人安安静静陪着，不问什么，也不劝什么。有些事急不得，谁都帮不上，只能慢慢等。

晚上，袁帅给陈满意发来一张照片，是张彩婷在夕阳下浇花，背影被拉得很长。文字只写了两个字：“挺好。”

陈满意看着照片，忍不住湿了眼眶。她很清楚，藏在那句“挺好”背后的是太多的细心和温柔。她也开始学着相信：有些事，只能交给别人，有些爱，要学会托付。

几天后的中午，袁帅忽然发来信息：“明天中午的车票回。”

陈满意心里咯噔一下，慌慌张张地拨了回去：“怎么了？你和我妈闹别扭了？是不是她洁癖你忍不了了？还是说你把她惹毛了，她赶你走了？”

电话那头，袁帅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呢。妈也一起回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啊？真的？她同意了？”

“嗯，我跟她说，房子我己经看好了，离咱家不远，有电梯，有厨房，朝阳，也方便你下班过来。她听了，有点动心。”

“你还真会忽悠。”陈满意笑着调侃。

“不是忽悠，是真的。”

“什么意思？”

“我来之前就看好了一套房，就等妈拍板儿了。”袁帅依旧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东西我都帮她收拾好了，你明天在家等我们吧。回去之后一起去看看房。”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下来。袁帅喂了几声才又有回音。

“刚才说的，你听见了吗？”

“嗯。”她低声答。她听见了，听得真真切切，只是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表达。

她觉得幸福，一种被人默默托举起来的幸福。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子里，总有人在背后，悄悄为你把一切安顿妥当。

“老公，你真行。我就知道你能搞定。”她带着点撒娇，声音里透着久违的轻松。

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刚结婚那会儿——什么都不用多说，靠在他身边，就能把所有烦恼忘掉。

自从创业后，她总习惯把自己包裹成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在外是无所不能的“女强人”，仿佛早己忘了小鸟依人是什么滋味。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是袁帅不够让人依靠，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有时她还自嘲，自己哪里是小鸟依人，“小鸵鸟依人”还差不多——展开翅膀好像挺大一只，实际上再怎么呼扇也飞不起来，全靠底下两条腿紧捯。

可现在，她才突然明白，原来不是他靠不住，而是自己不知不觉把距离拉开了，把身段端得太高，错过了回头依偎的机会。而他，却一首安安静静、踏踏实实地站在原地，默默用双手托举着她，把那些生活里的风雨都替她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