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年人的小脾气

袁帅认命了。

也许还真被他误打误撞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工作。不管是全职养熊猫还是全职当儿子，工作职责变化不大。在公园陪老李冥想的时候，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既然照顾老人、小孩以及熊猫并没有那么大的分别，那是不是可以用训练熊猫那一套来驯化老人呢？

他忽然想起动物园里说的那个词——丰容。给动物们搭个攀爬架，藏点食物，改变一下笼舍的环境，模仿野外的一些刺激，这些都叫丰容。说白了就是让它们勤活动、多动脑，别那么快疯掉。

你不能指望一只熊猫天天在铁笼里蹲着不抑郁，就跟你不能让退休老人天天盯着白墙发呆一样。像李全友这样天天蜷在家里，一天三顿饭、守着电视机耗时间，那不等着他长出“刻板行为”么？

袁帅拿着打坐的姿势，却并没有大脑放空进入冥想。他抬头看着不远处那些坐在公园长椅上晒太阳、下象棋、大声刷短视频的老人们。果然，人到晚年，和动物园圈养的动物无差，靠着广场舞、打太极、象棋、麻将这些活动“丰容”着呢。但再多“丰容项目”，还是那套熟得掉渣的套路，像动物园里反复拆了重搭的假山、假树、花车、滑梯，能顶几天新鲜，可他比谁都清楚，这离自然还远着呢。人也一样，犹如困在笼中的老兽，离自由、离热闹、离年轻，早就隔着好几重铁栏杆了。

李全友双眼紧闭、盘腿打坐，大脑也同样未能摆脱凡俗。之前他是坐下就打盹，挨枕头就着的宽心人。但现在，闲下来一闭眼，就开始怀疑人生。前几天他从新闻上看到一篇介绍“养老机器人”的文章。年轻人对新型养老方式的展望看得他心里瓦凉。老李觉得，他连那只扔下笼子飞出去的鹦鹉都不如。只是他这里的铁笼子是宽了点，假山假树也真了点，可心里，却比笼子还空。他偷偷睁开眼，看着旁边那些同样木着脸晒太阳的人，他突然有点怜悯，怜悯他们，也怜悯自己。人到晚年，最怕的其实不是病痛，是没有人一起走完这一程。

然而，一起同行，皆是缘分。

鹦鹉走后，家里又来了一只有缘的蜗牛。它是袁帅洗菜的时候，从白菜叶子中间发现的。小小的一只蜗牛被他装在玻璃罐子里，用纸壳封上口，又扎了些小眼儿用来透气。老李每天给它往瓶子里塞些叶子，他最爱吃的是生菜的嫩芽，其次是白菜的脆梆，有时候也换换胃口，吃几口苹果香蕉。可袁儿子说水果不能多吃，蜗牛吃太多糖会脱水的。可话是这么说，老李却还是忍不住趁“儿子”不注意的时候给“孙子”开小灶。也并非老年叛逆故意跟你对着干，老人“爱之深宠之切”的心不管是对子女、孙辈、还是蜗牛，都是一样的。

然而，或许是李家风水不济，又或者李全友命里就有孤寡这一劫，在这个家里无论养什么，都养不长。有一天，蜗牛把玻璃罐子封口的纸壳给咬开个洞，越狱了。老李和袁帅把家里的犄角旮旯都找遍了，也没看到蜗牛的影子。

“你回去吧。”李全友叹了口气。

“晚饭我还没做呢。”袁帅正系着围裙剥蒜，每天这点工作己经做得得心应手了。

“积住食了，不吃了。”

显然，李老爹这哪是积食了，这是闹脾气呢。

袁帅自己的爸爸没少跟他拽咧子闹脾气。在处理这个问题上，袁帅可谓小有经验。

有一句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叫做：不用管我，老了放养老院，我自己好着呢！

这句话的起因通常是叫了一声，儿子没马上答应，或者叫了几声儿子说了个“等会儿”。

于是，这路套话就来了：“反正叫你也听不见。现在家里也指不上你，养一儿子也没什么用。等我老了，在床上动不了了，你也等会，等你过去，我人都凉了。”

话虽不好听，但老袁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当爹要有当爹的派头。什么事不能伸手祈求。就应该一伸手，要什么己经递到了，一个眼神，想说什么就己经明白了。不然要儿子干嘛？逢什么事还要哄着他，那叫孙子！

唠叨完这套，老袁最后还得加上一句：这不是替你着想嘛。您不是忙嘛!

当从他口中说出这个“您”字时，袁帅就知道，这大嘴巴子就快挨上了。

此时纵有天大的事忙，听到这出儿，也不得不在老爹面前垂手而立敬听数落。

但今天，李老爹拽的这咧子，还真不是好糊弄过去的。

或许蜗牛鹦鹉都不是重点。

转天，袁帅陪老李遛弯时，故意路过了一家宠物店。果然如他所料，李老头走过宠物店时，忽然说要抽根烟。他叼着烟圈背着手，在宠物店的大玻璃窗前面似不经意的溜达。看看玻璃上贴的招聘广告，又看看橱窗里摆的宠物玩具，最后把目光定在玻璃里那些憨态可掬的毛孩子身上。谁能拒绝得了幼崽的呆萌攻击呢。想当年飞飞小的时候……袁帅自然而然的想到这，情绪又立刻急转首下了。

他一般不会随便推开一家店门，但今天他没犹豫，推门进去了。

“您选宠物吗？”

“我们看看。”

老板瞟了玻璃外面的老李一眼。

“是准备给您父亲选一只宠物作伴？”

袁帅愣了一下，点头，有点不习惯父亲这个称呼。

这时老李一根烟抽完，准备走了。见袁帅进了店里，也跟着推开门。

“不走？”

“咱看看。遇到有眼缘的，带一只回去。”

老李没吭声也没拒绝，跟着进来了。

宠物店里，弥漫着一种像是猫砂、狗粮和劣质香水混合的味道。老李鼻子一皱，袁帅却一脸从容。这是他熟悉的味道，只是口味还不够重，不足以勾起他不愿去想的回忆。

“咱看看这龙猫？又软又萌，撸着解压。”老板指着笼子里一只正在狂啃木块的胖龙猫，向爷俩投来“这不挺合适”的目光。

袁帅没有读懂老板的眼神，却读懂了龙猫的秉性：“龙猫虽然智力不高，重复训练反应迟缓，但胜在性格好，爱干净，体味轻，适合养老环境。”

老李撇了撇嘴：“这不就是老鼠吗？养这个，我还不下水道逮只耗子。”

袁帅默默的告别龙猫，随李老爹往前挪。

靠窗口的位置挂着几个笼子，里面关了几只花里胡哨叽叽喳喳的鹦鹉，它们像是在搞公司团建，闹腾得人耳膜发胀。

“要不再买只鹦鹉？能说话，陪你唠嗑。”袁帅说。

“上回养的还没唠完，先一步去了。”老李淡淡回道。

袁帅一时语塞，老板也看出这位顾客不好伺候，索性收了声，不敢再瞎推荐。

老李在店里溜溜达达，盯着一群花色各异的小狗看了一会，

“还得是狗，认主，通人性，还能陪人遛弯。”袁帅试探着问。

“麻烦。”老李一口回绝：“遛弯就够了，还得伺候它，弯腰给它捡屎。”

袁帅脑门一跳，识趣地没再接茬。老李继续往前逛，站在了一排鱼缸前。鱼缸里泡着各种颜色的小鱼，游得不亦乐乎。

“这个合适！”袁帅来了精神，“不用遛，不掉毛，不咬人。”

“也不搭理人。”老李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

“养什么都是有利有弊，就算整个电子宠物，隔三差五还得充电。”店老板没了耐心，开始阴阳怪气了。

老李更加不耐烦，手背在身后哼了一声：“还真甭费这劲，我养啥反正都长不大，留不下。”说完也不管袁帅，自顾自的推门走了。

袁帅看着倔老头落寞的背影，有点生气，又有点心疼。兜兜转转，老头子缺的根本不是宠物，而是活生生的家人，一个能系着围裙喊他吃饭的“儿子”，一双能在客厅跑来跑去叫“爷爷”的小脚丫。

袁帅默默跟上老李，心里第一次真正动了个念头——他得留下来，不是为了拿“全职儿子”的工资，是为了把这只“老兽”从寂寞的笼子里领回有光、有同伴的地方，重建那个他们彼此都需要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