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各自为战

陈满意再次敲响了林菲菲家的大门。

以往她每次来都是带着任务，工作也好试探也罢，但这次她的身份是“说客”。

客厅里七十五寸大电视上正暂停着 Game over的游戏界面，游戏手柄在地上扔着。沙发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衣服靠垫枕头，地毯上还团着一床被子，中间凹下去一个坑，不难想象，她起身开门前，一定是坐在这个坑里对着电视打游戏呢。

陈满意也在边上刨了个坑坐下，两人二话不说先来了一局。陈满意旗开得胜。

“既然我赢了，那你就得听我说几句话。”

“好，说——”林菲菲懒懒的拉着长声，虽然没反对，但浑身的肢体语言都在抗拒。她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没资格劝你生孩子——”

“那就别劝了。”

陈满意刚一开头就被林菲菲三分玩笑七分认真的打断了。

“你不想听，我也得说。”

林菲菲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其实你不想生，我能理解。”

林菲菲动了动嘴角，似笑非笑：“你理解？你是结了婚有老公的人，我是没了人，还被逼着生孩子的人。不是一类人，不要瞎理解。”

“所以我说没有资格劝你。孩子在你肚子里，生与不生没人能逼你。你不是怕生了这个孩子，就失去自己的人生吗？但我告诉你，即便你把这个孩子打掉，也不代表就能找回你的人生。”

林菲菲喉咙动了动，没有回话。半晌，她惨惨一笑：“做女人真是亏大发了。下辈子我转世投胎当个男的！”林菲菲将游戏手柄扔到沙发上，着自己的肚子，像是说给自己，又或许是说给肚子里的孩子。

“男的女的有什么不同？投胎到你肚子里，不管男的女的，还没出生就game over了。”陈满意瞟了一眼电视上的游戏界面有感而发。

林菲菲忽然怪笑起来。

陈满意有点心慌，她承认自己是有点幽默感的，但并不觉得这话有多可笑。

林菲菲还没止住怪笑，首笑得眼泪下来，干保持着笑模样却没了声。她生怕自己变得可怜，可此时连自己也忍不住要可怜自己了。

陈满意发觉，自己竟有些游说的天赋。能把林菲菲李全友这样完全处在世界两个尽头的人拉到一个桌上。

餐厅包间装饰得富丽堂皇，靠窗的位置洒着光，将桌上的餐巾照的白得发亮。

李全友快把手里那本菜单翻烂了，也还是拿不定主意，多亏事先叫来了老袁控场。袁和生对酒席上的事了如指掌，三不两下就点了一桌菜，荤的、素的，南方的、北方的，样样齐全，面面俱到。

老李搓着手心上的汗，等林菲菲姗姗来迟的入了席，便笨口拙舌的一个劲劝她多吃点，多余的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多吃点。来块石斑鱼，给孩子补脑。”李全友说着，拿起公筷奔着石斑鱼的肚子去了。

林菲菲觉得好笑，孩子能不能落地还是没影的事呢，这就张罗着给他补脑了。

“我不吃，我怕腥。”她一扭头，没动筷子。

老李夹鱼的手僵在半空，好在有老袁接着，怎么也不能让话掉在地上：“那就来点肉，这家梅菜扣肉做的香。”

“肥肉我不行，太腻。”林菲菲首皱眉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老袁也吃了个下马威。

来之前，老李己经跟他说好了，他张不开的嘴，由老袁代劳，他说不到位的话，由老袁补充。但真到了这该说话的档口，老李这一个字儿也冒不出来了。

林菲菲眼也不抬，无心跟两个老头子搭话，她对这些饭菜也并没什么兴趣，盘子里几根菜夹起来放下。她之所以能坐在这，完全就是出于给陈满意两口子面子。

陈满意和袁帅交换了一下眼神，给林菲菲倒了一杯热乎乎的山药汁：“山药消肿，你来点。”

林菲菲端起杯子仰头灌了几大口。自打怀孕开始，她就因为水肿胖了一圈，原来的裤子不光腰系不上，就连腿也套不进去了。她索幸全扔了，现在想想有点可惜，以后还得花钱买。但李鹏飞在的时候，她买什么用什么扔什么都不觉得可惜，现在反倒学会节俭了。反而是李全友，平时买菜都会因为几毛钱货比三家，但今天为了这个未出世的孙子，他豁出去了，不只是石斑鱼和梅菜扣肉，连鲍鱼龙虾都点了，还生怕不够使劲加菜。但亲人不像鲍鱼龙虾，花钱就能买到，如果可以，就算让他搭上所有身家，他都在所不惜。

“菲菲呀，”老李杯子里的水喝干了两茬，终于开口了：“你现在不想生，我能理解，真能理解——”

老袁是懂老李的，但从老李口中说出来的话，他却不赞成。理解？怎么能一上来就说理解呢。她要把孩子打了，你还理解她，岂不是助长她的气焰！老袁这么想着，就不能让老李再继续说话了。今儿来不能单是为了点菜，这个代言人他是当定了：“菲菲呀，我替你李伯伯说两句。”老李开口还没说够两句，就被老袁接去话了：“你年轻嘛，阅历浅，一个女人，身边也没个依靠，想得多，怕得也多。可我们一把岁数了，总算是比你多吃几十年咸盐，你得听我一句劝。人生啊，不总是按照你的计划来。大多数时候都是人被事儿推着走。事儿来了，逼着你上，逼着你扛。挺一挺，你才知道自己有没有骨头。你现在心里委屈、害怕、烦，觉得谁都不替你考虑，可你再想想——这肚子里的，是你和鹏飞的骨肉，是条命啊。再者说了，老李家也不能断了根！这孩子来都来了，你真能说不要就不要？你不要，良心上过得去？等你到我这岁数，再想起来这个孩子，会不会半夜做梦都心惊？”

林菲菲不知道老了做梦会不会心惊，但起码现在，袁和生的话让她心里很是膈应。年轻、阅历浅、无依无靠？要论PUA，还得是老一辈。张口“良心”，闭口“性命”，理儿全让他占了，最后还不忘给你扣上一顶“软骨头”的帽子。她还真怕变成老李家的“延续”，她压根儿不想当谁的延续。

林菲菲刚想开口反驳，老袁的话显然还没说完：“你可能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得轻松，你以为我不懂你这年纪在想什么？”老袁一个眼神，似乎是看透了林菲菲心里的不忿：“就拿你李伯伯说吧，鹏飞他妈走得早，他也是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白天上班，晚上开出租干副业。你说他不难吗？即便这么难，人家也把儿子拉扯的那么有出息。人家一个当爹的都能如此，更何况你这个当妈的？”

老袁此话不虚，但与袁帅从李鹏飞那里听来的版本多少还是有些出入的。

李鹏飞口中的老爸不容易，并不是因为他又当爹又当妈，起早贪黑养家糊口。而是在那个黑车泛滥的年代，做一名黑车司机不甚容易。想在人流大的地方趴活，不认大哥拜码头，基本是痴心妄想。即便被你捡漏拉到活，地头蛇的报复性围攻也让你吃不消。不是被明目张胆的碰瓷，就是悄无声息的被人划了车砸了玻璃。准保让你把吞进去的全都吐出来。毕竟那个年代即便是二手桑塔纳也是价值不菲的大件儿。

李全友被这样“教训”的次数多了，倒也总结出些许经验。碰瓷中的门道，被他琢磨了个透彻。后来，他琢磨了个“反碰瓷”的办法。他把桑塔纳老旧的保险杠卸下来，弄两个s钩再挂回去。这样一来别说碰瓷的故意别车刮蹭，就算刹车踩急了，保险杠当时就能给你掉地上。掉一次讹五百，屡试不爽。那帮专门碰瓷找事儿的小弟，再也不敢沾老李的边儿。都得从他这取经，管他叫大哥了。

也许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老袁的经验之谈确实是肺腑之言，但到了林菲菲的耳中，却全都变成了说教。大道理谁不懂，但说破了天，这个孩子她就是不想生。

陈满意虽然己经当了妈，但也能理解林菲菲作为姑娘的苦衷。婚没有结，孩子的爸爸也不在了，让她独自面对一个孩子的人生，又有谁能有这样的勇气？

“其实，菲菲她怕什么，我懂。她怕一旦生了，生活从此就不是自己的生活了，选择也不能再按照自己的意愿。这么大的责任，她怕一个人扛不住，更怕当了妈就该怎么样的道德绑架。如果我是她，我也怕。咱谁遇到这种事，都不敢说能比她更坚强。外人劝来劝去，说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条生命，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母子之间有条脐带连着，那可是她日日夜夜孕育下来的生命呀。“

林菲菲没说话，眼眶却红了。己经好久没有人站在她这边，替她说话了。

“要不咱聊聊未来孩子出生后的计划？”袁帅看着林菲菲软下来，试探想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假定变成事实。

可林菲菲倒也不是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生不生还没说定，谈什么未来……”她顿时又把还没来得及流下的眼泪收了，口气强硬起来。

陈满意偷偷瞪了袁帅一眼，公公的晓之以理和自己的动之以情，都被袁帅一句棒槌话给搅和了。

可袁和生作为老李的代言人并不准备放弃，反而使出了越挫越勇的劲头：“生，困难是肯定有。但谁还没遇到过点困难？遇到困难就退缩的，那叫懦夫。咱不是懦夫，有困难不怕，咱一起想办法解决呗。总比你现在退缩，过后后悔要强。”他说的有点口干舌燥，啜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我们不是逼你，我是不想你的人生留遗憾。即便你以后再结婚，有家庭，再有别的孩子，你能忘得了那个被你放弃的孩子？你就不会觉得对不起他？所以我跟你说，别管现在有多难，你先把他生下来，命留着，才有后路。可你要现在就打掉，你这辈子真就留个疤在心上了。你要真不想养，到时候让你李叔来。不差这点事儿，是不是老李？”

老袁确有这么个毛病，话说高兴，就爱给人家做主。

老李己经被架到这个高度，除了点头别无他法。

袁帅悄悄碰了碰老袁的胳膊肘：“爸，您就别瞎指挥了。”

“我愿意养！”许久没有做声的李全友忽然从胸腔内迸发出一个坚定的声音：“我愿意养。你只管生，我来养这孩子。”

老袁费了半天口舌，却不及老李这一句话掷地有声。不光林菲菲，就连陈满意也一起震了一惊。

“李伯伯，要我说，孩子还是得跟着妈。”陈满意自觉这谈话的主题越跑越偏，可想要扭转却己经无力回天。

“我保证让你在最好的条件下把这个孩子生出来。他出生后就交给我，保证不会影响你的前途。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给你保证，哦不，咱签个合同都没问题！”老李全情投入，急着保证，完全没有把陈满意的话听进耳朵。

可老李这番话，林菲菲却是听到心里去了。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回避，就这么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满眼期盼的老人。来之前，林菲菲预想过无数种应对说教的办法，却没想到，最终从老李口中说出的竟是“合约”二字。这冷冰冰一纸合约，也许是他最后的希望，又或许是她最好的选择。

林菲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