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饭桌版TED Talk

晚餐的饭桌上，袁和生有感而发的心情达到了极致。

“这年头啊，感情是门玄学，生育是门生意。”

陈满意夹菜的速度放缓，她知道，公公饭桌版的TED Talk就要开始了。

“我就说，林菲菲这种人，不说高明，但确实精得很。你看她现在这步棋，走得滴水不漏：情绪上是弱者，身份上是母亲，操作上是一步将军，一招封喉。”老袁说到兴头上，把酒盅当惊堂木拍在桌上：“要我说，老李这回是输定了。你看她挺着肚子进场，还不天生就是甲方？”

他说着哈哈笑起来，把自己逗得挺乐：“你别说，这个林菲菲看着没什么文化，还知道怎么控制风险。要说她这一招，好比风险投资——本金是青春，载体是子宫，筹码是血缘。她敢把条件开得这么高，赌的就是老李必须接盘。其实结果没什么悬念，林菲菲这盘是赢定了！生下来，回报率是终身现金流；不生，是止损，及时抽身。老李这边己经被逼到墙角，根本没有后路可退。他再请多贵的律师都是白搭，还不如找我去说和说和……”

“有你什么事……”蒋晴白了老伴一眼，她不指望老袁闭麦，只能自己闭上耳朵。

老袁还没说尽兴，顿了顿：“现在你们年轻人老讲什么‘纯爱’、‘不求回报的爱’——但人家林菲菲呢？不扯这些空的。人家清醒得很，‘不求回报’等于‘不值钱’。手里没钱再带个拖油瓶，她哭都没处哭。”

“爸，您是看人，还是看戏？”袁帅被迫听父亲开麦，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懂什么？人生如戏。戏是假的，戏里的人性可是真的。”老袁说完，自己点点头。觉得自己说得很在理，每句话都很有水平，非常值得一番赞赏。他转而带着点期待，看着桌上的其他人。

陈满意低头抿了一口汤，没吭声。蒋晴头也没抬，只淡淡一句：“这鱼有点腥，下次别买这个摊儿的。”

老袁的目光略过不争气的儿子，最终停在孙女小熊猫身上：“宝贝儿，你说爷爷说得对不对？”

小熊猫正拿着叉子跟盘子里的面条较劲，忽然被cue，不知所云，只是心不在焉的附和着：“对！”

“对什么对？你个小孩，知道什么？”袁帅忽然把筷子一撂，对女儿厉声道。

小熊猫被爸爸这架势吓哭了，委屈的咧起嘴。

“你有病啊，冲孩子发什么火？”老袁冲儿子瞪起眼，心疼的抱起孙女：“别理你爸，他缺心眼。”

陈满意接过孩子，打圆场：“爸爸不是凶你，爸爸是跟你开玩笑呢。乖，我们不哭，让爸爸带你进屋讲故事好不好？”

陈满意给老公使了个眼色，袁帅也立刻会意，接过女儿躲进了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家人的餐桌成了他怵头的修罗场，好菜好饭配上难以下咽的话，让他送到嘴里的每一口都味同嚼蜡。

袁帅小时候还是很爱听父亲说话的。麦克风往台上一立，爸爸总是站在舞台中央。他随便一开口便能讲出一套八分应景、两分人情的开场白，语速不紧不慢，句尾带着回音。即便是送人跨越阴阳的最后一程，也能把话说得有里有面，听者无不动容。

那时候的袁帅觉得，父亲是“大人”——不光年龄上，而是一种站在生活高处，总是能在混乱中理出答案的人。他从没跟爸爸说过，但其实心里有点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但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的话变味了。

可能是从某次饭桌上，聊起老朋友下海挣了大钱开始。原来差不多的老伙计，谁胆敢混得比他好，那一定是走了歪门邪道，坏了人性，不然怎么会超过他？就凭他那两下子，超过他老袁，简首天理不容！再后来，谁家孩子考了第一，也能勾起他的不忿“同样一天三顿饭喂大的，怎么人家是状元你就是草包呢”；谁家新买了大三居室，他酸溜溜 的鄙夷“有钱人会享受，没钱人更享受。不管以后还不还得起，先住上再说。”；现在，谁家孩子转正进了事业单位，他更是眼馋得眼泪口水几乎要一起流下来：“会投胎的，命里就带着编制呢！”

老袁热衷于点评别人的生活，越是和他无关的人，他越能讲出些“精辟”的见解来。谁家孩子出国了，他说“镀金”；谁家女儿不结婚，他说“有病”；谁家离了婚还能和前夫当朋友，他一拍大腿“肯定有事儿”。

袁帅纳闷，父亲对世界的理解，怎么只剩下世俗？他的话披着话术的皮，内里却包裹着对生活的不甘。他口中的那些话还是那么整齐，只是方向全反了，不再是解惑，而是偏见，不再是分享，只是输出。

袁帅起初还反驳，后来发现没用。父亲不需要对话，只需要一个肯附和的观众。而他不想当观众。他听着听着就安静了，低头扒饭，学会假装没听见。

有时候他也会想，是不是自己出问题了。小时候觉得父亲主持别人生活是权威，现在却觉得他评判别人是偏执——那到底是父亲变了，还是他想偏了？

他想不通，也不重要了。他只知道，那个小时候站在台下满眼崇拜的看着父亲手握话筒的自己，早就走远了。而眼前这个家，是个没有台阶的讲台，站上去的人不肯下，听的人也都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