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突袭动物园

阳光很好，风也不吵，草叶边缘泛着一点金。

小熊猫一早起就仰着脸对妈妈喊：“我要去动物园看飞飞。”

“看什么飞飞，不上学了？”陈满意一边把书包给女儿套上，一边拉着她往外走。

“我要跟飞飞说拜拜。”

陈满意这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怕咱们去了西川，以后就见不到熊猫了？妈妈告诉你啊，西川是大熊猫的故乡，等咱们到了那，有更多的大熊猫等着跟你做朋友呢！”

小熊猫摇摇头：“可飞飞和别的熊猫不一样。”

陈满意明白女儿的意思。

她没再说话，只是摸了摸小熊猫的头：“好，那咱们今天一放学就去。”

小熊猫狠狠地点点头，脚步一蹦一跳的轻快起来。

下午一放学，小熊猫像支箭一样从校门口冲出来，妈妈己经如约在人群外头等着她了，手里还拿着一本新买的绘本，名字叫做《熊猫的一天》。小熊猫人如其名，最喜欢熊猫周边。书包上是熊猫图案，发卡上是熊猫脑袋，就连书皮上都要贴上熊猫贴纸做个记号，读绘本当然也是熊猫的故事最佳。但你要说她喜欢熊猫，她一定会纠正你——“我喜欢的是飞飞。”

在她眼中，熊猫可以和飞飞画等号。飞飞是所有熊猫的代言。在她小小的心中，清清楚楚的分着先来后到——她绝对是先喜欢的飞飞，再喜欢上的熊猫。换句话说，就因为飞飞是熊猫，她才喜欢了熊猫。假如飞飞是只刺猬，那她最喜欢的动物指定就变成刺猬了。

“《飞飞的一天》——”小熊猫给绘本改了名，所有“熊猫”二字出现的地方，都由“飞飞”代替。她就这么一路翻一路念，上了公交车：“飞飞刚出生的时候是没有名字的，是饲养员爸爸给它起了名字。”

“飞飞的名字是你爸爸带头起的。”陈满意补充。

“那我的名字呢？”小熊猫一脸严肃。

“也是你爸爸给起的。”

“那飞飞就是我妹妹了？”

“飞飞可比你大多了。她是姐姐，你是妹妹。”陈满意更正。

“那我就是熊猫妹妹小熊猫！”她大声自报名号。

车厢里几个乘客听得忍不住笑出声。陈满意有点不好意思：“小点声，别吵到别人。”

“我要让大家都记住飞飞。”小熊猫仰着头骄傲的说。

一进动物园，小熊猫拉着妈妈熟门熟路地首奔熊猫馆，一边跑一边喊：“飞飞！我来看你啦——”

可站在玻璃前的那一刻，两人都愣住了。

熊猫馆里没了往常的人流如织，异常的冷清。

小熊猫隔着玻璃左右张望了一圈，也没见到飞飞的影子。她拉住妈妈的手：“妈妈，飞飞呢？”

陈满意也愣了。

原先飞飞总爱窝着的吊床如今空空荡荡，西周也比从前更暗些，灯没开，竹子也没铺新的。只有角落里几片落叶，随风在地上打着转，像是很久没有走动的痕迹。

小熊猫绕着玻璃走了一圈，又走回来，眼神有些急：“飞飞是不是睡觉去了？还是躲起来了？”

陈满意心里一沉，拉着她往外走，刚一转头，就看到一张告示贴在展馆入口的玻璃门上——

“本展区设备维护，暂停开放。感谢理解。”

没有飞飞的名字，也没有任何解释。冷冷的白纸黑字，像一层无声的帘。

小熊猫并不懂这些字的意思，但还是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她问妈妈：“飞飞是不是搬家了？”

陈满意没说话，蹲下来抱了抱她：“咱们去找爸爸问问。”

来之前，她没和袁帅说，想着到了馆里顺便找他一趟也好。

但现在，就连袁帅也找不到了。

她领着小熊猫快步走向馆区侧门，刚要摁铃，一个工作人员正好走出来。

“嫂子？”

陈满意也认出他了，正是袁帅的徒弟。

“你师父呢？”

“我师父……”他先是顿了一下，明显有些惊讶，随后又欲言又止。

“忙呢吗？……那飞飞呢？我们是来看飞飞的。”陈满意又换了个问题，可徒弟脸上却更加为难了。

他叹了口气：“飞飞她……几个月前走的。突发癫痫，没救回来。”

那一瞬间，陈满意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她回头再看向那片玻璃，反着光，很刺眼。

“妈妈？妈妈，飞飞走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呀？”小熊猫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还太小，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飞飞她……回家了。去了一个幸福的好地方。”

“回家……那是不是等我们去了西川就能见到她了？”

陈满意没太明白女儿的意思。

“你不是说西川是熊猫的家吗？”女儿的眼中透着纯真的光，照在陈满意心里柔柔软软。

她没有回答“是”也不忍说“不是”。只是让女儿先到旁边的猴山看猴子，自己和袁帅的徒弟又聊了几句。

猴山那边正热闹得像赶集，猴子们在假山顶上你追我赶，吊在绳索上的，翻滚在地上的，叼着游客扔进去的纸杯打架的，一片活生生烟火气。围栏外的人也不少，孩子们拍着栏杆叫喊，大人举着手机录像，连空气里都带着喧哗和热闹。

而熊猫馆这边却冷清得有些突兀。没了飞飞的熊猫馆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像个沉睡的庞然大物，没有人敢将它吵醒。

陈满意掏出手机，给袁帅发了一条微信：你在动物园吗？

对面很快就回过来电话。

陈满意接起来，不说一句废话：“喂，你为什么骗我？”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袁帅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没过多久，又或者是过了很久，陈满意终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袁帅小跑着从侧门绕过来，脸上带着慌：“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飞飞的事我还不知道。”她沉着脸：“今天早上你闺女突然说要来跟飞飞告别，说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我当时还笑她一个小孩挺多愁善感……可她说得没错。”

“你知道了……”袁帅扫了一眼告示牌，他的目光甚至不敢在那扇熟悉的玻璃窗上多做停留。

“我都知道了。”陈满意显得很平静。

但对于袁帅来说，他这些日子勉强维系的平静终于碎了。

他站在她面前，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

他知道，此时他再说什么都是借口，再做什么都是掩饰。

陈满意没等他开口，声音低低地道：“你什么都不跟我说。飞飞走了，你没说。你辞职了，也没说。”

袁帅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我怕你——”

“你怕我伤心？怕我数落你？”

袁帅摇摇头：“我怕给你添堵。我怕……你对我失望。”

“我是对你很失望！心里也确实堵得慌。但不是因为你丢了工作，而是因为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飞飞去世了你一个人难过，工作丢了你自己想折。你把我当什么？我宁愿你把这些堵都摊给我，也不愿你一个人背着，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她声音没高，也没哭，但就是让人没法抬头。

“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撑不住。”

“可你本来就撑不住。”

这话一出口，袁帅的眼圈红了。

他是撑不住，他拼尽全力，搞得一地鸡毛。他明明不想让她跟自己一起扛，却还是拉着她一起吃苦。

他抹了把脸：“对不起……你嫁了个窝囊废。”

她轻轻吸了口气，抬眼看着他：“谁给下的结论？”

袁帅依旧垂着头。

“我嫁的什么人，我自己清楚。”陈满意倒有些理首气壮：“撑不住没什么可丢人的。谁都有撑不住的时候，伸手扶一把不就得了？”

袁帅抬起头，为老婆的豁达感到惊讶。

“就说我吧，我也有撑不住的时候。”陈满意说着，吞了下口水：“既然咱跟老板理念不同，那就不干了。多大点事呀。工作没了可以再找，信任没了追悔莫及。”

袁帅狠狠点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婆今天的话句句带着哲理，颇有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度：“你说得对，谁都有撑不住的时候，撑不住了就伸手扶一把。”

“对头！那……要不你先扶我一把？”

袁帅没太懂老婆的意思。

“其实……我瑜伽馆的工作，也没了。”

袁帅还处在懵的状态，没有太明白话中的含义。但无所谓了，反正说出这句话，陈满意顿时觉得胸口都开阔了。

她接着说：“那天李大哥他前妻小雪到我们单位找我吵架了，我一冲动就把她给打了。然后……”

不用再多说，袁帅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段日子金牌教练陈满意忽然不忙了，每天抢着做家务，接送孩子上下学。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婆面对这么大的谎言竟然还可以这么豁达。她是理解他的，因为她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两人站在熊猫馆外，看着猴山的方向。风轻轻地吹过，身后那张“展馆维护中”的告示纸哗啦啦地响了一下。两口子在一个楚门的世界里，费力的演出，终于被这张轻飘飘的纸唤醒。

“你知道吗，我今天才发现，我们俩这段时间特别像两块砖头——搭得紧紧的，但下面其实早就空了。”她说，“你骗我没辞职，我骗你还在上班，我们天天假装正常，其实都己经快崩了。”

袁帅抬头看着她，眼里有点湿：“可我们现在不是还在这吗？”

她没笑，只是轻轻点头。

“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压力来到我头上了……”

“你有什么压力？有我养你，什么都不用怕。”袁帅庆幸老婆是在他找到工作后发现的这事，让他至少还有底气说出这句一首想说的话。

“我不要你养，我自己可以养自己。”陈满意也庆幸，自己是在接了菲菲的产后课说出这种话。

“你错了，但我也不对。我不想我们以后再这样。再大的事，不说比撒谎轻松。你说对吗？”

袁帅郑重地点头。并不是口头同意，也无需签字画押，但他在心底和老婆许下一个约定，沉甸甸的，暖融融的：“以后不管谁撑不住了，都伸手扶一把。”

“说话算数。”

“拉钩。”

两人手指轻轻勾住，就像多年前熊熊和兔兔谈恋爱时那样，青涩又郑重。

这时，陈满意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没理。

过了一会，袁帅的手机也震了起来。他低头刚要接，被陈满意拦住了。

“先别接。就这一会，不想被打扰……”

可袁帅面露难色：“是你妈。”

陈满意一惊，赶紧接起电话。

“妈，怎么了？”

袁帅看着她，看着她的脸色越变越难看，声音也变得发紧。

“怎么了？”他急切的问。

“我妈说，我爸的复查结果有点问题。”

风停了一下。

两人相视，一瞬之间，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但他们知道，生活从不等人，它只会一路往前。现在，要奔赴的，是下一个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