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遗生

昆仑山巅的千年积雪在月华下流转着霜刃般的冷芒，陆沉跪坐在祭天台的玄武纹地砖上，寒雾在他道袍下摆凝结成霜花。

指腹抚过青铜罗盘沟壑纵横的卦象时，掌心突然传来灼痛——"乾位"凹陷处渗出暗紫色黏液，如活物般顺着二十八宿星轨蜿蜒游走，在太极图上勾勒出扭曲的图腾。

罗盘发出蜂鸣，蛛网般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青铜表面渗出的纹路汇聚成狰狞血瞳，正死死盯着他苍白的脸。喉间泛起铁锈味，他踉跄着扶住石柱，指缝间渗出的黑血在玄武纹上晕染出诡异的图案，比师父描述的天机反噬更凶险十倍。

三日前的密室里，檀香混着血腥气在烛火下翻涌。师父咳着黑血将罗盘塞进他掌心，枯槁的手指死死扣住他手腕："小沉，通天池的力量能斩断既定因果..."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每看一眼未来，窥探者的命数就会被丝线缠绕。若不是南疆蛊灾己致十室九空..."

"师父！"陆沉慌忙扶住摇摇欲坠的人，却见师父染血的嘴角挤出一丝苦笑："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在雷雨中救回那只受伤的白鹤吗？"他愣住，记忆突然清晰——那时的自己浑身湿透，却固执地用体温温暖着奄奄一息的白鹤。

"你说生命就该被守护。"师父伸手抚上他的眉眼，浑浊的瞳孔映着少年倔强的脸，"如今，为师把守护苍生的担子，也交给你了。"

陆沉刚要开口，师父突然剧烈抽搐，黑血喷在罗盘中央的太极图上。暗红血迹顺着二十八宿星轨渗入，凝结成一道颤动的血色符咒。

"别用...全部力量..."师父最后的气息拂过他耳畔，枯瘦的手指在他掌心写下模糊的"生"字，"留一线生机...给你自己..."喉间发出最后的气音消散时，陆沉看见师父垂落的指尖，还沾着未写完的笔画。

此刻罗盘震颤得几乎脱手，陆沉咬破舌尖，精血滴在裂痕交汇处。符咒骤然燃起幽蓝鬼火，虚空中撕开一道旋涡，露出云雾深处的通天池。

那池水清冽如镜，却倒映着无数破碎的惨状：南疆孩童溃烂的皮肉下蠕动着蛊虫，白发老者在蛊潮中化作白骨，还有师父最后不甘的眼神，瞳孔里映着罗盘碎裂的残影。

更远处，无数个自己倒在血泊中，手中罗盘永远停留在破碎的瞬间，而每具尸体脚下，都蜿蜒着与黑袍人重合的脚印，如同被复制粘贴的命运残片。

"原来如此。"陆沉的指节捏得发白，罗盘边缘在掌心刻出渗血的痕。通天池倒映的不是未来，而是千万个平行时空的碎片。

想要从蛊灾中救下苍生，就得在这破碎的时空中拼凑出一线生机。可每推演一次，那些碎片里就会多出一具他的尸体，如同命运刻意留下的警示。

他望着池水中漂浮的自己，发现所有尸体的表情都定格在惊愕与不甘，唯有瞳孔深处闪烁着微弱的倔强光芒。

当他将意识沉入池水的刹那，黑暗中万千光点骤然亮起，宛如坠落人间的银河。某个光点突然炸开刺目金光，画面里他带着罗盘踏入南疆，却在布下镇蛊阵时，被黑袍人袖中飞出的骨刺贯穿右肩。

罗盘坠地的瞬间，蛊毒如黑色潮水漫过中原大地。他听见自己濒死的喘息，看见黑袍人面具下浮现的冷笑——那分明是师父年轻时的模样！更可怖的是，师父的身后，竟悬浮着无数个相同的黑袍身影，如同命运的复制品。每个复制品的手中都握着罗盘，却都指向破碎的结局。

"为什么！"陆沉猛地睁眼，冷汗浸透玄色道袍。他颤抖着再次催动罗盘，可无论推演多少次，黑袍人总会如影随形。绝望啃噬着心脏，恍惚间又听见师父临终前的呢喃："若有一天...发现天命难违..."

而这次，呢喃声中竟混杂着黑袍人阴冷的笑。他突然注意到，罗盘裂痕中渗出的黑雾，正悄无声息地缠绕在自己脚踝，如同命运的锁链。

山风卷着雪粒扑来，罗盘发出尖锐的嗡鸣，裂痕中涌出的黑雾凝聚成黑袍人的虚影。对方黑袍无风自动，面具下传来金属摩擦般的冷笑："妄图逆流而上的蝼蚁，通天池的力量岂是凡胎能承受的？看看那些碎片里的结局吧，你不过是命运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次推演，都是在加速你的死亡！"虚影抬手，池水中所有陆沉的尸体突然同时睁开眼睛，空洞的瞳孔里倒映着罗盘的裂痕。

"我承受不住，难道那些无辜的百姓就该承受？"陆沉突然大笑，笑声里带着悲怆，"师父说过，有些路明知艰险，也要走下去！"

黑雾化作锁链缠住他咽喉，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他却死死盯着虚影的眼睛："你以为能困住我？我从没想过全身而退！我要撕开这命运的谎言！就算死，也要死在改变命运的路上！"他想起十岁那年救下白鹤时，掌心被鸟喙啄出的伤口，此刻竟与掌心的血痕重叠。

生死关头，他将罗盘狠狠砸向冰岩！青铜碎裂的轰鸣中，血色符咒化作万千血蝶，缠住黑袍虚影。"既然算不出生路，那就自己杀出一条！"陆沉纵身跃入通天池，刺骨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无数记忆碎片如利刃刺入脑海——百年前因窥视天机堕入魔道的同门师兄，师父为护他而设下的死局，还有那隐藏在蛊灾背后更大的阴谋...原来，通天池的力量早己被魔道篡改，所谓的推演，不过是将窥探者困入命运牢笼的陷阱。而师父临终前写下的"生"字，竟是用自己的命数为他换来的一线生机。

当陆沉破水而出时，散落的罗盘碎片自动悬浮重组，表面浮现出从未见过的卦象。他握紧仍在发烫的罗盘，目光穿透云层望向南方："师父，您说得对。卦象无定，人心可改。这一次，我要让命运听见苍生的呐喊。就算要踏碎所有平行时空，我也要走出一条生路！"

他的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掌心"生"字的血痕与罗盘新卦象遥相呼应。忽然，池水中所有尸体的嘴角都扬起一抹微笑，化作点点星光融入黎明的天空。

山风呼啸而过，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唯有通天池泛起层层涟漪，倒映着即将破晓的天空。而池底深处，那具与黑袍人一模一样的骸骨突然睁开眼睛，手中握着半块刻着"天机不可违"的残碑，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

在骸骨周围，无数细小的锁链正顺着池水蔓延，如同蛰伏的毒蛇，等待着下一个窥探命运的人。但这次，锁链的尽头却系着一枚破碎的罗盘残片，在暗流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