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雪不染尘

长安城郊外的古驿道，萧索一片，千年古槐兀自立于冰封的渭水旁，迎风呜咽，天空展露着一张毫无表情的后娘脸孔，干冷的北风打在脸上，铿然作疼。

下了青鸾车，天空竟飘雪了！

无数的小精灵，穿着晶莹剔透的婚纱，在空中跳着欢快的迎宾舞……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仿佛淘气的冰蝶，一会儿轻盈地栖息在枝柯间，一会又轻舞飞飏在屋顶上，还不时亲吻着行人的脸颊。

“好大的雪！”安妮不禁惊呼出声。

披上狐裘，裏上鹤氅，氅衣上昆仑冰蚕丝织就的避水咒文与雪花相撞，绽出朵朵清莲。

漫步在洁白无瑕的雪的世界，安妮心中感到无比放松。

江山开心地紧跟在她身后，心中无限感慨。

人生竟是如此奇妙，几年前，自己还在雪谷中搏命，如今……

啪！

一个雪团从天而降，砸向江山。

江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猝不及防中，被砸了个正着。

他原以为是哪个淘气的孩子，跟他开玩笑。

抬头一看，安妮正满脸诡笑地看着他。

“妮儿！看球！”

江山微微一笑，迅速捧起一把雪，揉成两团，左右开弓，一起抛向安妮。

安妮飘飘闪避，回手又是一团雪。

“哈哈！没打中！”江山闪身躲过，一脸得意。

呃！

话没说完，安妮悄悄凑了上去，抓起一团雪，塞进他的脖子。

“妮儿！你耍赖！”江山哪里想到女人会来这一手。

“嘻嘻！呆子！打仗还分什么手段？”安她慧黠一笑。

江山也握着雪团追过来。

安妮转身就闪。

二人边跑边打着雪仗，全无形象，就像两个垂髫孩童……

小白见此情景，一会儿追江山，一会儿追安妮，不亦乐乎。

就这样他们一边玩耍一边赶路，显得如此逍遥……

经过泾河时，江山不禁暗叹，“壮哉！”

泾河之堤绵延不断、纤尘不染，如同一条粉雕玉砌的长龙，十分壮美。

江山躺下身子，哗啦一下滚了下堤去。

“呆子！等等我！”

安妮也如法炮制，嘻嘻哈哈地追了上去。

两人滚得浑身是雪，却兴高采烈、忘乎其形。

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小白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咕噜咕噜滚了下来。

放眼望去，滩涂了无人迹。

江山童心泛滥，在河边堆了一个雪人，看样子俨然是安妮的模样。

十分默契的是，安妮的雪人却正是江山的缩版。

堆好雪人，二人相视一笑，起身前行。

“呆子，我从未有过类似的日子！”

“妮儿，以后岁岁年年都会有今日的！”

雪，仍然下着。

茫茫大雪掩盖了风声和水声，却没能遮住他们的笑声。

笑声发乎其心，充满感染力。

那仿佛不是在欢笑，而是在倾诉，是在有感而发着内心的呐喊，对生命的歌咏，对天地的感恩。

江山如有所感，将安妮揽在怀中，久久不曾放开。

安妮微抬螓首望着男人，眼中柔情似水。

两人相依相偎，雕塑般立在风里，任雪花飘落身上。

看着眼前的“雪人”，安妮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安心。

一片雪落在安妮的睫毛上，她伸手接住那旋转的冰晶。

赫然发现，那冰晶的星纹在掌心泛着幽蓝微光。

这似乎不是普通的雪，而是蕴含着完整天地法则的精灵。

呜呜！

小白从二人之间伸出毛茸茸的脑袋，忽地张嘴吞下一串雪粒子。

"当心吃坏肚子。"安妮笑着要捉它，却如同触到火。

小白周身泛起龟甲状的云纹，细雪落在上面竟发出编钟般的清鸣，惊得芦苇丛中栖息的寒鸦西散奔逃。

"看这个。"安妮忽然蹲下身。

积雪覆盖的河滩上，无数冰晶依律旋转，如同一幅流动的星图。

当她试图抓住某颗星辰，耳边竟响起冰川开裂的轰鸣。

江山忽凝神识，整片雪原随即静止。

雪花都凝成水晶珠帘，露出被风雪掩盖的真相，每片雪花中心都浮着一枚微缩的玄武图腾。

“那是什么？”

江山收起神识，惊呼。

"是小白。"安妮微微一笑，却见那团小雪球正滚到冰封的河面上。

小家伙每踏出一步，冰层下就亮起蜿蜒的金线，仿佛有沉睡的巨龙被它唤醒。

江山忽然握住她的手："妮儿，闭眼。"

呼啸的北风似乎突然变暖，安妮竟闻到一股桃源精舍的花香！

当她重新睁开双眸，方圆十里的积雪竟全都化作粉桃花瓣，而小白蹲在花雨中，尾尖燃起一簇青色的朱雀之火。

"它竟然同时觉醒了两种神兽血脉。"安妮拣起一片花瓣，撒落其身，那花瓣却在触及小白时重新凝成霜花，"看来我们捡到一个不得了的小家伙。"

安妮祭出翡翠玉镯，二十八宿星图荡开漫天飞雪。

小白应声跃上她肩头，爪子在雪地上抓出连绵的冰莲花。

长安城的轮廓终于在雪幕尽头浮现，朱雀门上的铜钉正与小白额间突然浮现的星芒遥相辉映……

“有人抢东西，快来人啊！”

安妮和江山刚到广济堂附近，对面巷口忽然传出一个女子焦急的呐喊声。

安妮眉头一皱，像风一样飞了过去。

江山和小白也紧随其后。

天尚不晚，但因为下雪，巷中没什么人。

一个中年男子环抱着一个银袋，跌跌撞撞地奔向巷口。

在他身后一丈之距，有个年轻女子一边追一边喊，哪知脚下一个趔趄，她差点摔倒。

安妮刚好赶到，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她。

与此同时，小白如同离弦之箭，扑向那个中年男子。

男子见状，竟筛糠一般，在地。

“小白，好样的！”

江山竖起了大拇指。

小白伸出舌尖舔舔鼻尖，得意地摇了摇尾巴。

“江公子？”

被抢的女子，在安妮的搀扶下，也过来了。

面前的青年似曾相识，她不敢确定，所以试探着问了一声。

“呃，你认识我？”江山也感觉女子有些面熟。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本姑娘狄如莹！”

女子摇摇头，一脸郁闷。

“不好意思，数年不见，你变化太大，仓促之间竟没认出来！”

江山歉意地笑了笑，顺手把银袋递给了她。

狄如莹翻看了一遍，长舒一口气。

“谢过公子！”

“大兄弟！银袋己还给你们了！求你放了在下吧！在下也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中年男子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嗷呜！

小白瞪了男子一眼，他顿时大汗淋漓，惊恐万状。

江山未置可否，没有搭理他。

世间之人，作恶却侥幸逃脱时，会嘲笑对方呆傻，一旦被抓，立刻声泪俱下，企图鱼目混珠、蒙混过关，如此而己，见怪不怪。

“在下真是走投无路了，拙荆患病，在下债台高筑，亲朋自顾不暇，无以为继。”

男子见江山无动于衷，继续絮絮叨叨，希望打动他。

江山奇怪地看了男子一眼，衣衫褴褛，面容憔悴。

“今时心情郁结，漫无目的行走两个多时辰，见那女子身单力薄，一时糊涂，铸成大错，实非所愿！实非所愿！”

男子说完，掩面嚎啕于地。

“呆子！”安妮泪水涟涟，看了江山一眼。

“江公子，这位小姐是？”狄如莹这才想起扶住自己的女子。

“我夫人安妮！”江山遂又转脸安妮笑道，“这位狄小姐乃是狄公侄女！也是江薇至交！”

二人相互见礼之际，江山看向男子，本想教训几句，却终究忍下。

那男子眼含泪痕，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一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样子。

“把他给放了吧。”狄如莹忽然说道，“其罪可恶，其情可悯，若交有司，雪上加霜！”

“也罢！”江山将那男子放开，顺手交给他一个钱袋，“一些散碎银两，留给你解解燃眉之急。从今往后，切莫再犯糊涂，须知，国法森严。”

男子嚎啕大哭，千恩万谢地长跪于雪地上。

“你且起来，我问你，贵夫人身患何疾？”

安妮忽然走到男子跟前，轻声询问。

“在洛阳遍看名医，皆无明断，便借了盘缠来到长安，孰料，那馆驿老板，嫌我们晦气，非让我们今晚搬出，百般苦求无果，遂在酒馆谋醉，出门……”

“不用说了，可曾去广济堂？”

“正是听说长安广济堂医术高明，价格公道，才从洛阳奔来，昨日方到，只是……”

“既如此，我们便上馆驿，接上贵夫人去广济堂！”

江山己经明白安妮的意思，遂主动提出来。

三人别了狄如莹，接上男子的夫人，回到广济堂。

青莲、水莲、金曼玉和花雨娇都迎了出来。

那男子这才明白，安妮正是广济堂的东家。

不过数日，那男子夫人便己痊愈，出门时非要退还江山给他的银两。

“此去路途遥远，多些盘缠终归是安心些，尊夫人病体方好，也须得加些营养，你就不要推三阻西了！”

安妮的话令男子无比动容，他带着夫人，三叩其首，一步三回头，缓缓离去。

“玉姐，伯父接手正济堂，感觉如何？”

送走那对夫妇，安妮这才想起金曼玉父母安居楼兰的事。

“妹妹！感恩不尽！家父以往只是坐堂，从未奢望有自己的药坊，他至今都以为自己活在梦中！”

众人闻言，哄而笑之。

未几日，太液池五彩缤纷的焰火，彻底化开了年味。

烟花在半空清莲般绽开，撒落万千道星雨，一束束，一串串，五光十色，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