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喂水

林舟退出了二楼。

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扇通往卧室的门，仿佛那里封印的不是死亡的真相，而是一段不愿被回想起的，来自他人的噩梦。他用同样的手法，将门锁恢复原状，抹去了自己来过的所有痕迹。

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有开灯，只是靠在门后，静静地听。

地底那颗心脏的搏动声，依然沉重，规律，像一架永不疲倦的节拍器，为整栋公寓的死寂伴奏。但现在，这声音在林舟耳中，是一种生命体征。

一个饥渴的，需要被安抚的生命体征。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没有灰尘，没有血迹，干净得就像一个从未踏足过罪案现场的旁观者。可他知道，从他关上二楼那扇门开始，他就不再是旁观者了。

他成了饲养员。

而他的饲养对象，是一头栖身于城市钢筋水泥之中，杀死了他前任，并且极度口渴的，未知巨兽。

《公寓饲养手册》的第一页，也是最紧急的一页，只有一个字。

水。

如何喂水？

拎着水桶一趟趟地跑去二楼？太蠢了，先不说效率，光是走廊里那个声控灯，就足以把他暴露一百次。首接用替身扭断消防栓，来一场席卷整栋楼的大洪水？那不是喂水，那是把自己和巨兽一起打包送去见上帝。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利用这栋建筑本身的血管——供水管道。

林舟再次将精神力凝聚，超声波的“探针”无声地扫过整栋公寓的墙体。很快，一幅完整的、蓝色的管道脉络图在他脑中浮现。自来水管、排水管、煤气管……它们像一张精密的蛛网，将每一户人家连接在一起。

而所有管道的总阀门和最粗壮的主干，无一例外，都经过了二楼。

那是巢穴的入口，也是最好的“投食口”。

计划在脑中瞬间成型。

他再一次，像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二楼那间被灰尘与死亡气息笼罩的公寓。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径首走向了那间狭小的、散发着霉味的卫生间。

马桶和洗手池上都蒙着白布，像两座小小的墓碑。

林舟没有去碰它们。“寂静之声”的手臂穿透了满是污渍的墙壁，像外科医生在寻找主动脉。他很快便“触摸”到了一根冰冷的、带着水压震颤的金属管道。

就是它了。

“无声破坏”，这个被他用来制造意外与恐慌的能力，此刻，却要被用来进行一次最精密的“创造”。

他没有去扭曲，也没有去撕裂。他只是将精神力高度压缩，像一根无形的、以原子为单位进行雕刻的针，对着管道壁上一个极其微小的点，施加了一个持续而稳定的压力。

这是一个比开锁更加考验控制力的过程。他能“看”到金属的分子结构在持续的压力下，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晶格结构出现了细微的、不可逆的形变。

成了。

一个比针眼还要细小的孔洞，出现在了管道壁上。

水，在巨大的压力下，从那个小孔里被挤压出来，不是喷射，而是一股细密的水雾。水雾无声地打在墙壁内侧的混凝土上，迅速被多孔的材质吸收，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林舟没有收手。他维持着精神力的输出，将那道无形的“探针”留在原地，全神贯注地“听”着来自地底的反馈。

水，正在被吸收。

那些盘踞在地基深处的肉质根茎，像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植物，开始本能地向着水源的方向，极其缓慢地蠕动。他甚至能“看”到，那些根茎的表面，那些类似血管的纹路，在接触到水分的瞬间，颜色变得更加鲜活，搏动的节奏，也似乎多了一丝……愉悦？

那颗沉重、压抑、仿佛随时会暴怒的心跳，频率没有变，但每一次起伏，都变得更加平缓，更加舒展。

就像一头焦躁的猛兽，在饮水之后，喉咙里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

林舟的神经，随着那搏动声的平复，也一点点地松弛下来。

他成功了。

他找到了饲养这头巨兽的正确方法。他扼住了命运的喉咙，至少，是扼住了这栋楼的喉咙。

巨大的疲惫感伴随着巨大的成就感一同袭来，他收回替身，靠在卫生间冰冷的墙壁上，几乎要虚脱。他赢了，在这场无人知晓的、与整栋建筑的对赌中，他暂时成了赢家。

就在他准备撤离现场，回去给自己的《饲养手册》添上这至关重要的第一笔时。

咕噜……咕噜噜……

一阵奇怪的声音，顺着墙体里的管道，幽幽地传了上来。声音的源头，似乎是……他自己的房间？

林舟心里咯噔一下。

他忘了，整栋楼的管道是连通的。他在二楼动了手脚，改变了局部的管道压力，这种变化，自然会向上传导。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声音意味着什么。

“咚！咚！咚！”

隔壁的墙壁被敲得震天响，那力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

紧接着，是特莉休那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丝荒诞的尖叫：

“林——！你对我家的马桶做了什么？！它刚才！它刚才自己冲水了！还他妈冲出了一段咏叹调的节奏！是不是你！你这个诅咒邻居马桶的恶魔！”

林舟把脸埋进手掌里。

他觉得，当一个合格的饲养员，可能远比成为一个合格的替身使者，要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