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恐慌的共振

墙的另一边，法比奥的尖叫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变成了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类似濒死挣扎的抽气声。

林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替身消散的瞬间，巨大的疲惫感如海啸般将他淹没。他顺着墙滑坐到地上，脑袋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蜂巢，嗡嗡作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被榨干后，身体发出的抗议。但这种虚弱，却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态的亢奋感牢牢支撑着。

他听见了。

通过那堵薄墙，他听见了恐惧发酵的声音。

先是法比奥妻子被惊动后跑出房间的脚步声，然后是她压低了声音的惊呼：“天哪！法比奥，你……你怎么了？”

“鬼……有鬼……”法比奥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每个字都带着牙齿打颤的碎音，“是里奥！是那个美国小子！他回来了！他回来找我了！”

“你疯了！你喝多了说胡话！”

“是真的！那幅画！它自己掉下来的！就在我眼前！”法比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来索命了！因为我拿了他的钱！我该死！我不该去赌的！”

紧接着，是女人倒吸冷气的声音，显然，她也被那地上的碎玻璃和丈夫的疯癫状态吓住了。恐慌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在一个本就心虚的人身上。

林舟闭上眼，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感觉自己像个躲在幕后的蹩脚魔术师，用最粗劣的戏法，却成功骗过了台下的观众。这感觉很荒谬，也很危险，但不得不承认，其中夹杂着一丝令人上瘾的。

他正品味着这场由自己一手导演的闹剧，隔壁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

这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像一声惊雷，炸得法比奥夫妇俩同时一哆嗦。

“谁……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妻子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

“我怎么知道……”法比奥似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电话。

林舟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再次将耳朵贴上墙壁，连替身都来不及召唤。他隐约能听到法比奥颤巍巍地拿起话筒。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冰冷而暴躁的声音，即便隔着墙壁，那股戾气也几乎要透体而出。

是“秃鹫”！

林舟的瞳孔瞬间收缩。他立刻反应过来，“秃鹫”在经历了车窗灵异事件后，必然心神不宁，他需要一个宣泄口，或者说，一个调查对象。而欠了他钱、今晚又在他赌场门口晃悠的法比奥，无疑是最佳人选。

“法比奥！你这个废物！”“秃鹫”的咆哮声大到林舟都能听清，“你他妈的今晚在我的地盘上干了什么好事？”

“我……我什么都没干啊，‘秃鹫’先生！”法比奥的声音快要哭出来了，“我只是想去碰碰运气……”

“碰运气？你是不是找了什么不三不西的人？或者，你他妈的在背后搞了什么小动作？”

“没有！绝对没有！我向上帝发誓！”法比奥几乎是在哀嚎。

林舟的脑子飞速运转。一个绝妙的、也更加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他要让这两个人的恐慌，产生共振。

“寂静之声。”

他在心里默念，榨出最后一丝精神力。金色的手臂再次浮现，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虚幻，仿佛随时会消散。林舟咬着牙，忍受着脑袋里针扎般的刺痛，指挥着这只手臂，穿过了墙壁。

隔壁的客厅里，法比奥正拿着话筒，对着电话那头的“秃鹫”赌咒发誓。

林舟的“幽灵之手”，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法比奥面前，然后，五指张开，轻轻地“罩”在了电话的话筒上。

首径两米的静音区，瞬间将小小的电话听筒完全覆盖。

墙这边的林舟，能清晰地听到“秃鹫”在电话那头不耐烦的催促：“说话！哑巴了吗？！”

而墙那边的法比奥，正声嘶力竭地辩解：“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秃鹫’先生，请您再宽限我一天，就一天！我明天一定把钱……”

他的声音很大，足以让整个公寓都听见。

但在电话线的另一端，“秃鹫”听到的，却只有一片死寂。

“法比奥！”“秃鹫”的声音里充满了被戏耍的愤怒，“你在耍我？”

“不！我没有！您听我说！”法比奥急得满头大汗，他能听到“秃鹫”的声音，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林舟像一个最精准的外科医生，操控着这匪夷所思的“手术”。他看到法比奥的妻子在一旁焦急地打着手势，似乎在提醒他什么。

就是现在。

林舟心念一动，笼罩着话筒的静音区，瞬间消失了零点五秒，又立刻恢复。

于是，正在咆哮的“秃鹫”耳中，突然插进了一小段含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哀求：“……钱还你……”然后，又归于死寂。

“秃鹫”愣住了。

而法比奥，对着一个仿佛坏掉了的电话，彻底陷入了疯狂。“魔鬼！是魔鬼在捣乱！电话坏了！它坏了！”

林舟再次短暂地撤销了静音区。

“秃鹫”的耳边，又突兀地响起了法比奥绝望的嘶吼：“……里奥的鬼魂……”

然后，再次是令人抓狂的沉默。

这一次，“秃鹫”没有再咆哮。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种比咆哮更可怕的安静。他想起了那辆被他下令拆解的轿车，想起了那行凭空出现的字迹。

里奥？那是谁？鬼魂？

一个放高利贷的黑帮头目，本该是无神论者。但当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并与一个具体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时，最坚固的心理防线，也会被撕开一道口子。

“法比奥。”许久，“秃鹫”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你很好。明天中午，我会亲自去你的公寓‘拜访’你。希望到时候，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电话被挂断了。

隔壁，法比奥握着发出“嘟嘟”忙音的话筒，像一尊石雕，僵在原地。几秒钟后，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将电话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完了……全完了……他要来了……他要来杀了我了……”

墙这边的林舟，也终于到了极限。

替身手臂消散，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彻底在地板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疲惫和虚脱感像潮水般将他吞没，但他混乱的脑海里，却有一块地方，前所未有的清醒。

明天中午。

他得到了最关键的情报，也亲手点燃了最后决战的导火索。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审判的囚徒。他用最诡异的方式，把自己变成了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颗看不见的、能让王和后都感到不安的棋子。

他抬起手，看着这双属于里奥的、有些瘦弱的手。

对不起了，里奥。

林舟在心里默默地说。

恐怕，得让你再“死”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