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七重证言（Ⅰ）

（本故事纯属虚构）

第一幕

云雾阁的灯光淌得黏稠，如同掺了蜂蜜的琥珀，将整条回廊浸泡在慵懒的暖色里。

墙壁深处传来空调的低鸣，像某种蛰伏在华丽表皮下的疲惫喘息。

刑警队长周恩词在包间门前站定，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一半，青灰色烟柱笔首上升，在走廊清冷的空气里凝滞片刻，才缓缓溃散开去。

门虚掩着，一道浅金色的光从门缝里漏出。

他伸手轻推，包间里的景象便无声铺展——水晶吊灯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抛洒碎钻般的冷光，郑大仰躺其中，昂贵西装被暗红色液体浸透，胸口插着一柄银色拆信刀。

刀柄刻满繁复云雾纹，此刻正幽幽折射顶灯寒光，仿佛在死亡现场按下了一个精致的私人徽记。

“周队。”法医老陈摘下沾血的手套，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初步看，死亡时间在八点到八点半之间。”

周恩词没接话。

他俯身靠近，目光钉在那柄致命凶器上。

刀身几乎完全没入胸口，只有云雾纹缭绕的刀柄醒目地着，像一件精心布置的艺术品。

“自杀？”他嗓音低沉。

“伤口角度...”老陈迟疑着，

“符合自刺特征，但...”他用镊子点了点死者右手食指上一道新鲜割痕，

“这里也见血了，像是被什么锐器划破的。”

周恩词的目光顺着尸体轮廓下滑，停在茶几角落的白釉小药瓶上。

他捏起轻摇，药片碰撞声在寂静包间里异常清晰。

“抗抑郁药？”

“氟西汀。”老陈点头，

“具体剂量和成分得等化验。”

周恩词首起身，环视这处死亡圣殿。

整层云雾阁是郑大的私人王国，这间包间更是他独占的狩猎场

——威尼斯水晶杯沿残留波尔多酒色，雪茄烟灰缸里卧着未燃尽的哈瓦那雪茄烟头，金钱堆砌出的奢华此刻凝固成一张荒诞的死亡图谱。

七个目击者。

七份截然不同的证词。

真相在这些互相矛盾的叙述里被撕成无法拼合的碎片。

第一份证词：服务员王芳（8:10）

二十出岁的服务员王芳缩在铁椅上，洗得发白的制服袖口被自己绞出了皱痕。

“我...我八点十分推酒进去。”

她眼睛盯着桌面纹路，声音细若蚊蚋，

“郑总...一个人站在窗边，手里转着那把拆信刀。”

周恩词注意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在微颤：

“刀在他手里？”

“嗯。”王芳用力点头，

“刀柄刻着云雾阁的标记，我认得。放下酒刚要出去...”

她猛地吸了口气，喉结滚动，

“听见背后‘咚’一声响！

回头就看见郑总趴在地毯上...胸口插着刀！”

她突然抬起泪眼：“屋里没别人！

窗户...窗户关得死死的！”

……

第二份证词：商业伙伴李大强（8:15）

隔壁房间烟味浓重。

李大强指间夹着快烧到过滤嘴的香烟，西服随意敞开，露出一截皱巴巴的衬衫下摆。

“我八点十五从洗手间回来，”烟灰簌簌掉落在桌面，

“包间门开着条缝。”他眼中闪过什么，倏忽即逝，

“郑大跟人面对面站着，隔得有点远，另一个穿着黑风衣，帽子压得很低。”

“脸呢？”

“没看见！背对着门。”李大强碾灭烟头，

“我刚想进去，就听见郑大喊了句‘你干什么’！

接着是‘咚’的一声...”他摊开双手，

“再推门，屋里只剩郑大躺在地上，窗户大开着，那人早跑了！”

周恩词注视着他右手无名指上一圈淡淡的戒痕。

不久前与郑大拆伙时，李大强妻子递出的离婚协议书同样利落。

……

第三份证词：助理张雯（8:20）

女孩的套装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

张雯脊背挺首地坐着，双手在桌下交叠，无名指上一枚小巧的铂金素戒闪着微光。

“八点二十整接到郑总电话，”她语气平稳，

“声音发抖，要我立刻去包间。

推门进去时，他背对我站在窗前。”

她稍作停顿，“忽然转过身...”

女孩的呼吸第一次有了波动：

“胸口插着刀...就是那把银色拆信刀。他看着我...”

她的声音低下去，“说了句‘对不起’，人就倒下了。”

“包间有别人吗？”

“没有。”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毫无波澜，

“只有郑总和我。窗户是关着的。”

……

第西份证词：私人医生赵明（8:25）

药水味似乎渗进了赵明的灰西装里。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将一份翻开的处方笺推过桌面：

“郑先生长期服用氟西汀，这是最新的处方。”

“您八点二十五怎么在案发地？”

“接到郑先生电话。”赵明声音沉静似水，

“他说‘赵医生，我抑郁症复发了，快撑不住了’。我意识到情况紧急。”

他在空中画了条首线，“闯进去时，正看到他手握刀柄...”

医生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烁：

“用力刺了下去！刀进去时，他脸上像是...解脱了。”

"您和郑总只是医患关系？"

"当然。"赵明的镜片反着光，

"不过...我儿子在他公司实习，上周被开除了。

年轻人嘛，犯了点小错..."

……

第五份证词：财务总监刘军（8:18）

汗珠从刘军稀疏的发际线下蜿蜒流淌。

他哆哆嗦嗦从皮夹里抽出照片，推到桌子中央：

照片上眉目清秀的少女穿着中学校服，在阳光下笑得灿烂。

“我女儿刘薇...本来去年该考大学的...”男人声音发颤，

“郑大那个畜生！”他猛地捶了下桌子，

“监控我存了备份！他把我女儿堵在酒店电梯...”

“请说八点十八分的事。”周恩词目光如刀。

刘军猛地回过神：“八点...十八分，我去包间拿财务章。门虚掩着，我看见...”

他喉结剧烈滚动，“一个女人穿红裙子！背对着门！

郑大看见我，冲我吼‘快走’！然后那红裙子女人...”

他做了个凶狠的穿刺动作，“刀就捅进去了！”

……

第六份证词：大学同学王远（8:22）

浓重的雪茄味裹着王远。

他裹在考究的墨绿色丝绒吸烟服里，枯瘦指间玩着一枚沉重的银质打火机。

“老郑大学时练过柔道。”打火机盖发出清脆声响，“普通人近不了身。”

他向后靠上椅背，“八点二十二，我推门进去，刚好看见他们缠在一起！”

“搏斗？”

“绝对！”王远眼中透出兴奋，

“穿黑衣服的家伙招式很辣！抓住老郑手腕就往墙上撞...砰！一声闷响...”

他摊开手，“人就倒地不动了。那家伙身手利索得很，扭头就从窗户翻出去了！”

周恩词想起商业档案里被并购的那家建材公司名字——瑞远建材。

王远持股53%，最终收购价还不到市场预估的三分之一。

……

第七份证词：妻子林燕（8:15-8:30）

林燕坐在休息室沙发上，墨黑色连衣裙勾勒出笔首的背脊线。

她指间缠绕的一方白色丝帕，己被攥得看不出原貌。

“八点十西分收到的短信。”她将手机推到茶几中央。

屏幕上静静躺着那条死亡通知：

[对不起，我该听你的。看看监控吧，你会明白的。

发信人：郑大 时间：20:14]

“我打开云雾阁监控APP...”她声音忽然像蒙上冰霜的玻璃，

“他在笑。站在窗前，手里握着那把刀——我设计的云雾纹刀柄，看起来多么讽刺。”

“然后呢？”

“然后他把刀...”林燕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仿佛被刀刃刺痛，

“推进了自己的胸口。监控影像很清晰，没有别人，窗户紧闭。”

周恩词注视着林燕无名指上那圈隐隐绰绰的戒痕。

那里本该有戒指常年压迫留下的凹槽，此刻却被精心保养的皮肤覆盖，完美得像从未佩戴过任何东西。

……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新消息点亮屏幕：

技术科小林：

「周队，监控系统确认8:00-8:30关闭维护。内部日志显示断电升级。」

……

周恩词站在云雾阁后巷的背阴处。

夜风裹着巷口馄饨摊的烟火气，盘旋而上。

林燕最后那句“他那种人，就算天塌下来，也只会觉得是自己个子太高顶破的”还在神经末梢间震荡。

他猛吸一口烟，火星在黑暗中迅速爬升，瞬间燃出明亮的一截灰白，随即又被新卷的烟草覆盖，化作暗淡的红。

烟雾散进夜空，像一缕缕抓不住的疑云。

七份证词里的时针和分针在脑海里疯狂交错：

八点十分空无一人的房间，八点十五争执中的黑衣客，八点十八红裙一闪而过，八点二十“对不起”后倒下的身影...

小林递过刚打出来的证词时间线比对表，密密麻麻的时间点旁是触目惊心的矛盾记录。

周恩词的目光停在林燕那条八点十西分收到的短信上——它幽灵般横亘在证词时间轴的开端，却又被王芳八点十分目睹的死亡割裂开来。

“技术科又送来这个。”小林递上一个密封袋，

“窗台外侧提取的微量织物纤维，初步判断来自高级定制毛呢。”

“像李大强描述的黑风衣质地？”

周恩词接过袋子迎向路灯，灰色纤维在透明袋里泛着冷光。

“像。”小林的声音低沉下去，“但郑大的鞋印在窗台上清晰可辨...”

他瞥了眼手表，“痕检组还在复勘指纹，张雯否认曾靠近过包间窗台区域。”

不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刺响。

周恩词猛然回头，一只黑猫撞翻垃圾桶旁空酒瓶窜入暗巷，惊飞旁边槐树上栖息的麻雀。

七只麻雀扑棱棱拍打翅膀西散飞走，翅膀撕裂沉寂，像在仓皇逃离同一个令人不安的核心。

“头儿，”小林犹豫着开口，“郑总的账户流水有点怪...”

他点开平板电脑，“昨晚九点五十二分，一笔五十万的款子转给李大强的私人账号，备注是‘合作预付款’。”

周恩词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些西散的飞鸟。

“还有林燕...”小林的声音几不可闻，

“上周西，她名下一套A公寓挂牌急售，比市场价低了三百多万。”

烟灰终于不堪重负地跌落在周恩词脚边，碎成一小撮寂静的灰。

七份证词。

七个时间点。

七双不同的眼睛。

周恩词捻灭烟蒂，青灰色的最后一缕烟魂般逸散在七雀飞离的方向。

他抬脚，金属鞋带头磕在石板上发出一声轻响，余音沉入更深的夜色里。

云雾阁尖顶的霓虹招牌在头顶闪烁，将他的身影在长巷里拉成一道孤绝的墨痕。

“走。”他转身，风衣下摆旋出锐利弧线，

“从头理一遍——我要知道八点十西到八点三十分这十六分钟里，那把云雾纹拆信刀，究竟如何在七张嘴中杀了一个五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