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南风与囚笼的倒影

冰冷、潮湿、混杂着苔藓腥气和远方血腥味的空气，像无数根细针扎刺着落安在外的皮肤。

他半跪在幽暗的地牢通道里，身下是冰冷刺骨的岩石，怀中紧紧抱着艾丽莎轻飘飘、却冰冷得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

掌心紧贴着她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微弱却执着的金光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流转着，温养着她几乎断绝的生机。

她能感觉到她微弱的脉搏，每一次跳动都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停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血沫气息。

黑暗如同沉重的棺盖压下来，只有上方隐约传来的、城堡彻底崩塌的沉闷轰鸣和能量爆裂的余波，提醒着他们头顶正经历着怎样一场毁灭的风暴。

不知过了多久，如同永夜般的震荡终于渐渐平息。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喧嚣更令人窒息，只有水滴从头顶岩缝滴落的、规律的“嗒…嗒…”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落安小心翼翼地抱起艾丽莎，如同捧着一件即将碎裂的稀世珍宝。

她的身体软得不像话，头无力地靠在他臂弯里，金色的血液己经不再流淌，但伤口边缘泛着一种诡异的暗灰色，残留着某种阴寒的侵蚀力量。

他咬紧牙关，调动着体内同样接近枯竭的力量，艰难地辨认着被碎石堵塞大半的通道方向。

微弱的金光在他周身亮起，勉强驱散前方几米的黑暗，照亮湿滑的苔藓和狰狞的石棱。

一步，一步。拖动着沉重的身体，避开滑落的石块，在迷宫般错综复杂、弥漫着腐朽气息的废弃通道中艰难跋涉。

艾丽莎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每一次都牵动着他的心悬到嗓子眼。

他只有一个念头——向南！离开这个地狱！

数小时后。

城堡废墟之上。

硝烟尚未散尽，如同垂死的巨兽喷吐的污浊气息。

断壁残垣犬牙交错，燃烧的梁木发出噼啪的哀鸣，焦黑的痕迹和刺目的暗红血污如同地狱的涂鸦，遍布每一个角落。

细密的、冰冷的雪花开始从铅灰色的低垂天幕中飘落，试图无声地埋葬这片屠戮的战场，却只让血腥味变得更加粘稠刺鼻。

柳言秋拄着那把布满裂痕、斧刃却流淌着愈发深沉暗红光芒的荆棘战斧，站在一片相对完整的断墙之上。

呼出的白气在凛冽的空气中凝成冰渣。

她身上的银甲近乎报废，胸甲被一道恐怖的斩击撕裂，露出下面血肉模糊、却在暗红能量蠕动下诡异愈合的伤口。

左臂软软垂着，肘关节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扭曲，显然是硬接了“碎星者”那足以崩碎山峰的一拳。

鲜血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落，在脚下的焦土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但她站得笔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疲惫，只有一种刚刚从疯狂杀戮中冷却下来的、如同淬火玄冰般的幽深杀意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毁灭性的占有欲在熊熊燃烧。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废墟西南方向的尽头，仿佛要穿透空间的阻隔，看到那两个逃亡的身影。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迸出血来。

“追！”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命令，“立刻！给我…”

“姐姐！” 柳南雪的声音打断了她。声音同样带着激战后的虚弱和喘息，却多了一丝强行压抑的冷静。

她从一堆冒着烟的碎石瓦砾中挣扎起身，翠绿的长裙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半边脸上凝结的血痕破坏了那份精致，左腿明显行动不便，依靠着一根末端凝聚成尖锐骨锥形态的墨绿毒藤支撑着身体。

她的指尖，正把玩着一枚刚刚从“冰晶魔女”碎裂的魔杖核心中抠出的、不断逸散着冰蓝色寒气的菱形宝石，宝石内部仿佛有暴风雪在旋转。

她的状态同样糟糕，但那双翠绿的眸子却异常明亮，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兴奋。

“我们追不上了，”柳南雪的声音很平静，顶着柳言秋骤然转过来、如同要将她洞穿的冰寒目光，“黑塔的追踪印记己经被我暂时干扰屏蔽，加上艾丽莎那贱人最后爆发出的空间转移掺杂了极其古怪的神圣净化气息，彻底抹除了所有指向性残留。现在追，无异于在林海里捞针。”

她无视了姐姐眼中翻涌的暴虐风暴，目光扫过不远处倒毙的两具扭曲尸体——一具身材魁梧如巨熊，浑身筋肉虬结的铠甲被蛮力撕碎，胸口一个巨大的、边缘布满荆棘缠绕痕迹的贯穿伤，正是黑塔的“碎星者”；另一具则如同被冻结的琉璃美人，身体却布满了被剧毒藤蔓疯狂穿刺绞杀留下的、密密麻麻的孔洞，正是“冰晶魔女”。

他们的尸体旁，散落着碎裂的武器和几件闪烁着强大魔力波光的物品——一枚铭刻着星辰符文的厚重臂环，一件流淌着冰雾的残破斗篷，还有几瓶颜色诡异的炼金药剂。

“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姐姐。”柳南雪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指向柳言秋扭曲的手臂和自己受伤的腿，“强行追击，就算找到，以我们目前的状态，未必能毫发无损地压制住那个爆发了古怪力量的贱人艾丽莎。

更别提，”她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南方……那是‘群鸦议会’和‘赤蝎商会’那群鬣狗的地盘。

他们可不像黑塔这样讲规矩。

让那个愚蠢的偷腥猫艾丽莎陪着落安过去，反而能替我们挡住不少同样觊觎‘治疗师’的垃圾。她燃烧本源爆发出的那股力量，就像黑夜里的火炬，足够吸引所有潜伏的猎食者了。”

柳言秋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握着荆棘战斧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斧刃上的暗红光芒如同濒死野兽的心跳般剧烈闪烁！

她死死瞪着西南方那片被灰暗云层和纷飞雪花遮蔽的天空，仿佛要将那片虚空瞪穿！

艾丽莎抱着落安消失在金光中的画面，如同毒刺般反复扎刺着她的大脑！

她的所有物！

她的专属治愈之源！

竟然被一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蝼蚁窃走！

这耻辱如同熔岩般灼烧着她的灵魂！

“但是……”柳南雪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亢奋，“看看我们从这两条黑塔老狗身上撕下来的东西！”

她晃了晃手中那枚冰蓝色的菱形宝石，又指了指不远处散落的战利品。

“‘碎星者’的‘星核臂环’碎片……蕴含的星辰之力足以让姐姐你的‘荆棘圣盾’完成一次彻底的淬炼蜕变！‘冰晶魔女’的‘永霜之心’核心……它的力量不仅能修复我的毒藤本源，更能赋予其冻结灵魂的恐怖特性！还有他们的空间储物装备里……”

她眼中贪婪的光芒越来越盛，“黑塔积攒了不知多久的秘药、魔晶、禁忌卷轴！这些都是我们急需的养分！”

她抬起头，翠绿的瞳孔首视着姐姐那双燃烧着不甘和毁灭欲的黑眸：“姐姐，一时的放手，是为了更彻底的占有！我们需要力量！需要强大到足以碾碎黑塔后续追兵、足以让南方那些所谓的‘议会’和‘商会’在我们面前颤抖匍匐的力量！需要强大到无论他逃到哪里，无论谁挡在前面，我们都能轻易将他夺回，然后……”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让他永远只能属于我们的力量！”

柳言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如同压抑着风暴的熔炉。

她死死地盯着西南方，足足过了十几息的时间。

凛冽的寒风卷起她凌乱的黑发，吹拂着她脸颊上冰冷的血迹。

雪花落在她身上，迅速被滚烫的杀意蒸发。

终于，她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将钉死在南方的视线，一点一点地收了回来。

那目光如同被强行掰弯的刀锋，落在了妹妹捧起的、散发着魔力波光的战利品上。

眼底深处翻涌的狂暴和占有欲并未消退，只是被强行压抑、扭曲，沉淀成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危险的幽深。

“好。”一个沙哑的单音从她紧咬的齿缝间挤出，如同金属摩擦，带着一种割裂般的痛楚和决绝。

她不再看西南方。

猛地转身，拖着沉重的荆棘战斧，一步踏下断墙！

脚下焦黑的碎石瞬间被暗红的能量熔化成滚烫的岩浆！

她径首走向“碎星者”的尸体，布满裂痕的左手粗暴地抓向那枚镶嵌着星辰碎片的臂环！

柳南雪看着姐姐的动作，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彻底扬起。

她小心地将“永霜之心”核心收起，翠绿的毒藤如同贪婪的触手，卷向了那件散发着冰寒气息的破损斗篷和其他散落的战利品。

墨绿的藤蔓贪婪地汲取着斗篷上残余的冰霜魔力，藤蔓表面甚至开始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幽蓝寒气的冰晶。

废墟之上，风雪渐大。

这对染血的姐妹，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开始打扫属于她们的战场，吞噬着敌人的血肉精华和遗泽。

每一次触碰战利品，每一次吸收其中的力量，她们身上残留的伤势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制、修复，同时散发出愈发危险、愈发深不可测的恐怖气息。

柳言秋胸前的伤口在吸纳了臂环碎片中狂暴的星辰之力后，暗红的荆棘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蔓延，与她的血肉更深地融合，散发出毁灭性的能量波动。

柳南雪手中的墨绿毒藤在融合了冰霜核心的寒气后，颜色变得愈发深沉近黑，藤蔓尖端凝聚的骨锥上，甚至浮现出丝丝缕缕冻结灵魂的幽蓝纹路。

她们的力量，在废墟与血泊中，在仇恨与占有欲的浇灌下，如同剧毒的荆棘般疯狂滋长、蜕变！

柳言秋最后看了一眼西南方那片被风雪彻底封锁的天空，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其中翻涌的，是下一次重逢时必将百倍奉还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宣言。

“等着我……” 她无声地翕动嘴唇，手中的荆棘战斧猛地插进脚下的焦土，暗红的光芒冲天而起！

如同宣告着囚笼倒影的扩张，即将笼罩整个南方！

风雪呼啸，彻底吞没了这片染血的废墟和其中孕育的恐怖阴影。

而在遥远的南方，通往无尽峡谷的崎岖小道上。

落安背着再次陷入昏迷的艾丽莎，迎着扑面而来的刺骨寒风，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积雪中，留下深深的脚印。

艾丽莎的额头抵着他的后颈，滚烫得吓人，那是过度透支本源后的恐怖反噬。

他体内的治愈金光微弱却持续地流转，艰难地对抗着她体内那股侵蚀性的阴寒力量，维系着那缕微弱的生命之火。

峡谷的风如同鬼哭，卷起雪沫，呼啸着扑向这两个渺小的身影。

前方是未知的险地，身后是暂时沉寂却更加恐怖的追猎阴影。

寒冷、疲惫、伤痛如同跗骨之蛆，但落安的目光死死盯着峡谷另一端隐约可见的更广阔天地，那里，或许藏着唯一的生路。

风雪中，他咬紧牙关，将背上的人托得更稳，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没入了峡谷深处呼啸的白色风雪帷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