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木屑路与诗人吟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纱般萦绕在盘根错节的树屋之间。

木质的空中走廊湿漉漉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苔藓覆盖的岩壁和走廊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

“这边走！小心点，这里转角有点陡！”薇娅的声音像欢快的百灵鸟，在晨光中跳跃。

她换上了一身更利落的靛蓝色短衫和同色绑腿，白色的长发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左右摆动，整个人洋溢着蓬勃的朝气。

她走在前面引路，时不时回头，白色的瞳孔里满是雀跃，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生活的世界展示给新认识的伙伴。

落安小心地搀扶着艾丽莎。

经过一夜在温暖洞穴中的休息，加上薇娅爷爷调制的一种温和药草的熏蒸，艾丽莎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恢复了不少，己经能勉强下地行走，只是身体还很虚弱。她裹着一件薇娅的旧棉布长袍，显得有些宽大，但眼神里充满了对这片奇异村落的好奇。

“看！那是‘大胡子’李的铁匠铺！”薇娅指着下方不远处一个依托巨大岩壁凹陷搭建的工坊。

浓重的烟火气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正从那里传出。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正赤着上身，在通红的炉火前挥舞着重锤，汗水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

旁边几个学徒模样的年轻人正卖力地拉着风箱。 “李叔！早啊！”薇娅双手拢在嘴边，清脆地大喊。

打铁的声音停了一瞬，大胡子李抬起头，看到薇娅，布满汗水的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举起沾满煤灰的手挥了挥：“小薇娅！又带朋友参观呢？当心点，别绊着！”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在峡谷间回荡。

“知道啦！”薇娅笑着回应，又指了指另一边悬挂在巨大榕树气根下的平台，“那是巧婆婆的编织坊！她编的席子和篮子可结实了，还能防水呢！”

平台上，几个妇女正围坐在一起，手指飞快地穿梭在柔韧的藤条和干燥的草茎之间，一边劳作一边低声谈笑。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婆婆抬起头，看到薇娅，立刻笑呵呵地招手：“小薇娅！快来！婆婆这儿刚烤了几个‘岩薯饼’，甜着呢！”

“谢谢巧婆婆！待会儿来！”薇娅开心地应道。

一路上，不断有人和薇娅打招呼。 “薇娅姐姐！看我刚抓的‘荧光虫’！”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献宝似的举起一个蒙着纱的小藤笼，里面几只尾部闪烁着微弱绿光的小虫在爬动。

“哇！小石头真厉害！不过小心别被它们咬到哦！”薇娅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薇娅，上次你帮我修好的纺车轴，好用极了！改天让强子给你送几块新猎到的‘岩羊肉’过去！”一个中年妇人抱着刚浆洗好的衣物，感激地说道。

“好呀，张婶！那我可就等着啦！”

“小木头匠，我那把椅子的榫头好像又有点松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慢悠悠地说。 “孙爷爷放心，下午我就去给您看看！”

薇娅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太阳，热情地回应着每一个问候和请求，白色的马尾辫甩来甩去。

她的外向和好人缘显而易见，仿佛整个村落都是她的家人。

落安和艾丽莎跟在她身后，感受着这份与世隔绝之地独有的、质朴而温暖的人情味儿，紧绷的心情也不由得舒缓了几分。

艾丽莎苍白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弱的、久违的笑意。

穿过一片挂满晾晒草药和肉干的区域，浓郁的药草香和淡淡的烟火气交织。

薇娅带着他们沿着一条更陡峭、也更僻静的空中走廊向上攀爬了一段。

“再前面就是村里的‘静思角’，爷爷平时喜欢在那儿待着。”

薇娅介绍道，“那里能看到峡谷最美的景色！”

走廊的尽头，是一处突出的巨大岩石平台。

平台边缘生长着几株虬劲的老松，弯曲的枝干如同天然的围栏。

平台中央，一块表面相对平坦的巨石被当成了天然的桌椅。

此刻，墨佳木斯·修正坐在一块垫着兽皮的石头上，背对着他们，面向着开阔的峡谷。

清晨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将下方翻涌的、无边无际的云海映照得一片金红。

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如同漂浮的仙岛。

凛冽而清新的风从峡谷深处盘旋而上，吹得人衣袂翻飞。

修老人并没有在雕刻木器。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着风的气息，阳光的温度。

口中低低地吟诵着什么，那声音低沉悠远，带着奇异的韵律，如同岩石的低语，风的叹息，又像是古老的歌谣片段，随风飘散。

“……岩隙生微芒，凿壁炊烟长。 藤索系流云，木巢枕雾霜。

铁砧敲星火，药香驱寒荒。 黑沼藏污秽，红岩铸锋铓。

银月抚离殇，黑塔影幢幢…… 何处觅安乡？唯此……裂隙光……”

歌声苍凉而悠扬，带着一种阅尽沧桑后的平静和对这方小小家园的深沉眷恋。

词句精炼，却勾勒出望崖村的生存图景和西风裂土的血色格局。

薇娅放轻了脚步，拉着落安和艾丽莎在平台边缘轻轻坐下，白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对爷爷的崇拜。

“爷爷是村里最好的吟游诗人！”她小声而骄傲地说，“他能把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还有我们峡谷里发生的事，都编成好听的歌谣！大家可喜欢听了！”

落安和艾丽莎静静地听着。

风声，老人的吟诵声，在这空旷的崖顶平台上交织，带着一种洗涤心灵的力量。

艾丽莎倚靠着落安的肩膀，闭着眼，苍白的面容在金色的晨光下显得宁静了许多。

落安看着眼前壮阔而又危机西伏的峡谷云海，听着老人歌谣中对“裂隙光”的珍视，心中那份隐藏力量的沉重感，愈发清晰。

一曲终了，余音仿佛还在云海中缭绕。修老人缓缓转过身，看到薇娅三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来了？”

“爷爷唱得真好！”薇娅蹦跳过去，亲昵地挽住爷爷的手臂，“落安和艾丽莎也听入迷啦！”

修老人看向落安和艾丽莎，目光温和而深邃：“不过是一些老调子，记录我们如何在这片裂土边缘挣扎求存罢了。力量悬殊，唯有团结和坚韧，才能守住这一点点微光。” 他的话语似乎意有所指。

艾丽莎虚弱地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带着真诚：“爷爷的歌……很美。让我们觉得……安心。”

修老人笑了笑，白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清澈：“心安，是活下去很重要的力量。你们身体感觉如何？”

“好多了，谢谢您和薇娅的照顾。”落安感激地说。

“那就好。”修老人点点头，目光扫过落安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和艾丽莎虚弱的身体，“身体是根基。不过，在这绿荫谷，仅仅活着还不够。”

他顿了顿，语气平和却带着现实的考量，“峡谷资源有限，每一份力量都需要用在刀刃上。你们既是薇娅带回来的客人，也需慢慢融入。薇娅，村里的伤员处那边，近来人手紧得很吧？”

薇娅立刻明白了爷爷的意思，眼睛一亮：“对啊！昨儿个我还听詹奥墨大叔抱怨呢，狩猎队回来又带了好几个伤员，强叔的腿被‘刺棘狼’咬伤了很深的口子！老药师艾格爷爷忙得团团转！”

她看向落安和艾丽莎，“要不……你们去伤员处帮帮忙？不需要太重的活，就是帮忙换换药草，递递东西，照顾一下行动不便的人？这样也能在村里有个落脚的地方，还能换些吃的用的。”

薇娅的建议真诚而首接。落安心中一动。

这确实是个融入村落、获取基本生存物资的途径，也能报答他们的收留之恩。艾丽莎也轻轻点了点头。

“伤员处在村子东头，‘榕根平台’旁边。”薇娅指着下方村落靠东侧一片被巨大榕树根系包裹的区域，“我带你们过去？”

“好，麻烦你了薇娅。”落安站起身，搀扶起艾丽莎。

融入……这是一个开始。至于那份可能带来麻烦的力量，或许，暂时隐藏在平凡的劳作之下，才是对这处“裂隙微光”最好的守护？

他看着峡谷下翻腾的金色云海，心中有了决断。